若是放在尋常人家, 當媳婦的突然自儘而亡,外人會如何想呢?不免就會猜測這家人究竟是怎麼磋磨媳婦了,以至於叫人家寧可一死以求解脫, 這得多苛刻多喪心病狂啊?
沒有人會相信一個人若是活得好好的會願意選擇自儘,定是被逼到活不下去了。
可想而知, 皇上的嬪妃突然自儘了, 外人會如何想呢?恐怕也難免會對皇室產生不好的懷疑,使得天子英明神武的形象蒙上一層陰影, 令世人非議, 甚至就連將來的史書上也會留下一筆,而野史恐怕就更不知會如何編排了。
古往今來為君者又有幾個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呢?除了那等骨子裡荒唐無度的君主, 大多都是想要名留青史千古流芳的, 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形象被損?當然了,其中也不乏還有些玄而又玄的緣故在, 譬如影響皇宮靈氣影響龍脈氣運……
是以,嬪妃自戕曆來就是重罪。
首先自戕的嬪妃會被褫奪封號不允入皇陵,甚至連入土為安都是奢望, 隻會被直接丟棄亂葬崗,落個野狗分食的結局, 再者便是族中之人, 若嬪妃為畏罪自儘,族中之人大抵都逃不過一個死字, 若嬪妃未犯罪而因其他緣故自戕, 族中之人則十有八九會被流放。
至於嬪妃的子女, 因也都是皇室血脈,故而倒不會落難,隻是難免會被其母所牽連, 惹得帝王太後等人厭棄,看似結局尚可,依舊身份尊貴坐享富貴榮華,殊不知對於皇子公主來說,一旦引得帝王厭棄那可就真是堪稱生不如死的結局了。
林墨菡放下筷子皺起了眉頭,看著一臉扭曲古怪的四爺都忍不住同情起他來了。
這個烏雅氏,活著的時候不甘寂寞,總是沒事想整點事,臨了死也死得不甘寂寞,硬是憑一己之力拖了自己的家族和子女一起下水倒黴,這才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
“爺……可要換衣裳?”她也不樂意為那個女人去披麻戴孝,但是眼下皇上還未有旨意下來,他們為人子女的總要更加穩妥些才行。
胤禛沉默了一瞬,“應是不必了。”
果不其然,他這話音來剛落,那頭就傳來了康熙的旨意。
褫奪德嬪封號貶為庶人,不令停靈不令哭喪不令披麻戴孝,即刻抬出宮外棄於亂葬崗。
古人最是講究入土為安,向來認為人死了倘若不能葬入祖墳便會成為孤魂野鬼遊蕩世間,不能入地府重新投胎,也正是因為這,叫一個人死後不能入土可謂是極其嚴重的懲罰了。
可嬪妃自戕是為重罪,曆來皆是如此結局,帝王不可能格外開恩,憤怒是其一,其二也是為了“殺雞儆猴”,以防其他嬪妃有個不順心一時想不開就自戕,越是雷霆手段才越能震懾住其他人。
這個情,不能求。
胤禛仔細一思量就有了決定,又問道:“烏雅氏一族的人如何處置?”
烏雅氏的親阿瑪和弟弟雖說早已犯了事被處理了,但家裡卻還有叔叔嬸嬸外甥外甥女等人,包括她自己的親額娘,也都是要被連累倒黴了。
“男女皆流放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
眾人聞言具是心下一沉,奴才們的臉上都露出了驚恐之色。
京城距離寧古塔足有四千裡,徒步而行需得數月,一路上的艱辛常人難以想象,很多人都直接就死在了半路上,僥幸到達了目的地卻並非苦難的結束,而是苦難真正的開端。
寧古塔地處極寒,生存環境極其惡劣,而流放過去的罪奴就是地位最低賤的奴隸,能有什麼日子好過?說句難聽的,連牲畜的待遇都比他們好,而女眷就更加淒慘了,難免會淪為披甲人發泄的工具。
流放看似比斬立決寬和,好歹留了一條命,可事實上有時候生卻當真不如死了痛快。
烏雅氏驚惶絕望之中選擇了自儘,她這一死倒是痛快解脫了,卻使全族之人都陷入了地獄,當真是害人不淺。
胤禛站起了身,“爺去一趟乾清宮。”
林墨菡點點頭,並未阻攔。
烏雅氏固然可恨固然該死,但烏雅氏族中其他的女眷落個這樣的下場卻實在太過淒慘了,再者四爺是烏雅氏親生的,烏雅氏一族就是他的嫡親母族,倘若他全然冷眼旁觀,落在旁人眼裡也難免被打上個“狠心”“無情”的標簽,待事後康熙冷靜下來再一回想,恐怕也會產生不好的印象。
可以不為罪有應得的烏雅氏求情,但對待其他族人卻不能太過冷漠無情,無論是真心不忍還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這一趟他的確應該去。
林墨菡也沒了心情繼續用膳,擺擺手叫奴才將膳食都撤了下去,轉身就進了裡間,抱著手爐往炕上一歪,紫竹和綠萼兩人就搬了繡墩兒來坐在下麵給她捏腿。
向來都挺平和淡然的習嬤嬤這會兒也是真忍不住了,破口就罵,“這個烏雅氏可真真是個害人精!自私自利無情無義至極!四阿哥攤上她這樣一個生母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從小到大不曾從她那兒沾了一絲好處,不曾被她關心愛護過一回,如今她這一出事卻是要連累四阿哥跟她一同遭難,可叫人上哪兒說理去!”
綠萼也是俏臉兒含怒,咬牙切齒道:“活著的時候就慣會折騰福晉,如今死還要坑爺和福晉一把,太可恨了!”
這世道向來是夫貴妻榮,若是四阿哥因此被拖累遭了厭棄,她們家主子的處境又能好到哪兒去呢?
丫頭們是越想越來氣,越想越焦慮,內心滿滿具是惶恐不安,腦海中甚至都已經浮現出自家四阿哥和福晉備受皇上冷落厭棄而淒慘度日任人欺淩的場景了。
林墨菡的心情也較為凝重,雖說按著那日康熙對她這個“仙子”的態度來看,恐怕不見得會太過遷怒自家身上,但是有這樣一個額娘,四爺的名聲定然會受損,還有地位……烏雅氏可是犯了忌諱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的,如此一來四爺將來的路會不會平添阻礙?
罵了半天的習嬤嬤忽而歎息,“若是四阿哥的玉牒能夠更改就好了。”可惜當年孝懿皇後嘗試過好幾回都未能如願。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胤禛就回來了。
“烏雅氏一族女眷充為官奴。”
林墨菡聞言就歎道:“好歹比流放寧古塔好多了,有那交好的人家買了去也不至於被□□折磨。”又見他麵色無異,就問道:“皇阿瑪這般容易就允了爺的請求?不曾為難爺?”
胤禛知曉她想問的是皇上是否有遷怒他的意思,就說道:“你放心,皇阿瑪一如往常,並未遷怒。”
屋內的一眾奴才也總算是微微鬆了口氣,放下心來。
“十四弟和五妹妹呢?”
“方才才出了阿哥所就撞見十四了,你猜他想叫爺做什麼?他竟妄想叫爺去跟皇阿瑪求情,恢複烏雅氏的封號準其葬入皇陵!”胤禛不禁冷笑連連,“小小年紀心眼兒倒是不少!他難道不知烏雅氏所犯之事何等犯忌諱?他知道!否則他為何不自己去求皇阿瑪?他那是怕自己被皇阿瑪厭棄,又心有不甘,故而才妄想攛掇爺去衝鋒陷陣!”
過去宮裡地位最低的阿哥應屬八阿哥,而烏雅氏這樣一折騰,日後四爺、十四的地位就還要比八阿哥更低了,十四自是心有不甘。
且有一說一,烏雅氏雖對四爺沒有什麼母子情,但是對十四卻疼若珍寶,母子之間的感情還是相當不錯的,十四自然不忍親額娘落得棄屍荒野淪為孤魂野鬼的下場,隻是這份感情卻也敗給了現實。
林墨菡倒了杯茶遞給他,“快消消氣。”
胤禛接過茶水一飲而儘,冷哼一聲,“爺跟他置什麼氣?自作聰明的小子!”
這還叫沒置氣呢?怕是小本本上已經記上一筆了罷?小心眼兒還真是一點不曾冤枉了他。
林墨菡心中好笑,同時也不禁暗暗感慨,到底是皇家的孩子,十四才幾歲啊就知道算計人了?
“五妹妹……太後娘娘慈愛,倒是未遷怒於她,暫且還叫她住在慈仁宮內。”
宮內一切如舊,臨近過年,上上下下皆是一片張燈結彩,仿佛誰也不記得才死了個烏雅氏。
康熙下旨不令哭喪不令披麻戴孝,那就無人敢哭一聲,就連親生的三個子女都絕不能著素衣,跟烏雅氏感情最好的五公主和十四阿哥也斷然不敢在人前流一滴淚,隻生怕觸怒帝王,使得自己更加受到厭棄。
宮內眾人倒也並非不好奇烏雅氏之死,但康熙表現得諱莫如深,眾人也就不敢再試圖窺探些什麼了,隻怕不小心觸碰到什麼皇家秘聞反倒給自己招禍,索性也就歇了心思,好好過年得了。
因怕那警幻又卷土重來使人作惡,故而康熙也不敢耽誤,就近擇了良辰吉日便帶著眾阿哥及文武百官前去祭天了。
當康熙將此事上達天聽的那一刻,身處太虛幻境的警幻便被一道從天而降的金光擊中,正滿心駭然欲逃離之際,麵前已然出現一眾天兵天將,二話不說將其拿下,帶回交予天帝親自審問。
待得知她竟為了一己私欲而專門誘騙那些才剛剛化形懵懂無知的小仙們下凡曆經劫難時,天帝已勃然大怒。
仙人的確有那為了磨練心境而選擇下凡渡劫的,但那都是純屬自願,是為了自身修為,而警幻所為卻是純屬慷他人之慨,讓小仙們陷入各種磨難痛苦之中,收取她們的情愛、仇怨、痛苦等七情六欲以供自己走捷徑修煉,實屬大惡。
天帝一怒之下將其剔除仙骨打入輪回,而她為那些小仙所設計的各式各樣的苦難人生她也都會曆經一遍,生生世世都將陷於苦難不得善終,至於在凡間助紂為虐的那一僧一道就更沒有好下場了,悄無聲息的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自此灰飛煙滅。
林墨菡並不知警幻的最終結局,若是知曉的話定是要拍手稱快了,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不是高高在上肆意譜寫他人悲劇嗎?那就叫你自己也都全部經曆一遍好了。
過完年,林墨菡就十七歲了,妹妹林黛玉也已十四歲,不出意外的話就該參加這一屆的選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