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潮就是再不喜歡膩歪,此刻苗嘉顏又乖又安靜地坐在這兒,帶著點無助和依賴地傾訴,都讓陳潮有點心軟。
他坐了起來,看著苗嘉顏,問:“你為什麼不想剪頭發?”
苗嘉顏把手從眼睛上拿了下來,虛攥著放在自己腿上,低聲回答說:“我就是不想。”
陳潮的聲音聽起來很平和,也不凶:“為什麼?”
苗嘉顏先是沒出聲,過會兒慢慢地說:“我不知道……我很害怕剪頭發。”
“你怕什麼?”陳潮又問。
“怕變成短頭發,”苗嘉顏像是不知道怎麼說,視線定在陳潮臉上,風扇每一次轉過來,都會把他的頭發吹起來一些,“我一直都是這樣的,我就……就應該是這樣的。”
“那長大以後呢?還這樣嗎?”陳潮伸手把桌子上的風扇推了個角度。
“我不知道,”苗嘉顏搖搖頭,“……我沒想過。”
在陳潮還以為苗嘉顏是女孩兒的時候,連話都不怎麼和他說,像這樣單獨坐在一起說話更是不可能。然而在知道他是個小男生之後,那些彆扭就沒有了,現在看著苗嘉顏,可以把他當成一個弟弟。
陳潮問他:“你要不剪一次試試?”
苗嘉顏立刻搖頭,說“不要”。
陳潮再沒彆的話能說了,也沒話能勸。
苗嘉顏過了一會兒,說:“你睡吧。”
陳潮“嗯”了聲,又坐了幾分鐘,苗嘉顏老老實實的,也沒再抹眼睛。
陳潮先睡著的,這一宿睡得很沒有幸福感,在地上睡儘管鋪了褥子也還是又硌又硬,好在還挺涼快。苗嘉顏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的,早上陳潮起來他還沒醒。
睡覺姿勢看著還挺老實,板板正正地蓋著毯子,手放在身體兩邊。
陳潮站起來直接把地上褥子枕頭卷了起來放在床腳,苗嘉顏睡得挺沉,眼皮還腫腫地合在一起。
等陳潮洗漱完出來,苗嘉顏已經坐了起來,頭發亂亂地披散著,正在捋自己那半邊被剪短了的頭發。
他看見陳潮,打招呼叫了聲“哥哥”。
陳潮沒去糾正他,一個小男孩兒,他愛怎麼叫怎麼叫吧。
苗建讓這一家裡一老一小氣得沒話說,早上起來就走了。
苗嘉顏也不再哭了,這樣一半長一半短實在是醜,被奶奶把剩下的一半長頭發也剪了,後來又被苗爺爺帶著去鎮上的理發店修了修,原來齊肩的頭發就變成了半長不短的,碎碎地蓋著耳朵。
雖然沒有原來好看了,可看了幾天之後看慣了也覺得挺順眼的。
苗嘉顏從那晚過後,就開始又管陳潮叫“哥哥”,以前沒有事不會專門過來找陳潮,現在偶爾會悄麼聲兒地溜達過來,跟陳潮待在一起。
陳潮也不攆他,反正苗嘉顏也不多話,不煩人。
陳廣達不知道在外頭忙什麼,把陳潮扔在這兒,一整個夏天沒回來過。
陳潮倒不想管他去哪兒了,但是到了八月中旬,陳潮還是跟他爸通了個電話。
陳廣達估計這段時間也是忙飛了,電話裡聽得出來聲音挺疲憊的。
陳潮先是跟他聊了幾句,陳廣達說:“你是不想爸了?爸過幾天回去一趟,肯定回。”
陳潮說:“你回不回來無所謂,但是八月份了,爸。”
陳廣達心裡沒一點數,竟然還說:“啊,熱勁兒快過去了。”
陳潮有些無奈地說:“我得上學。”
前天陳潮他媽薑荔打電話過來還問這事兒,問陳潮什麼時候回去,是小學直升本部初中還是他爸給他報彆的學校了。
陳潮說不知道。
薑荔讓他趕緊回她那兒,彆在奶奶家繼續住了。
陳廣達像是到現在才想起來這回事,沒忍住發出一聲“我cao……”
當爸的是真把這事兒忘了,剛開始還想著,後來真忙忘了。生意賠得底兒掉,外麵還欠著七位數的債,事兒多壓得向來沒個正型兒的人都滄桑了很多。
陳廣達在電話裡連聲說著:“爸儘快回,儘快回!爸真給忘了!”
陳潮打電話,苗嘉顏就盤腿坐他旁邊,一邊幫陳奶奶剝豌豆,一邊聽陳潮說話。
滾圓的小豆子剝出來幾顆幾顆放在小鐵盆裡,再把豌豆皮兒的透明膜撕下來,剩下軟塌塌的豌豆皮兒留著跟肉絲炒醬吃。
有顆豆子崩飛了崩到八仙桌上去,陳潮看了一眼,用沒拿著電話的那隻手撿了回來,隨手扔進苗嘉顏腿上小鐵盆裡。
“你是不一時半會兒忙不完啊?”陳潮問他爸,“我開學之後你回得來嗎?”
不知道他爸在電話裡怎麼說的,陳潮說:“打了。”
“不去。”
苗嘉顏明顯感覺到陳潮不高興了。
陳潮好半天沒說話,隻皺著眉,再之後問:“你是因為沒時間,還是就不想要我了啊?”
這個電話打完,陳潮的臉就一直臭著。苗嘉顏在他旁邊不敢說話,安安靜靜地剝豌豆。
快到一袋豌豆都剝完,苗嘉顏才小聲問:“你是要走了嗎?”
陳潮看他一眼,沒答。
苗嘉顏低頭看手裡豆子,用手背刮了刮下巴。
當然了,陳潮沒有走。
人家都是農村小孩兒拚了命地往城裡送,擠破了腦袋往好學校進。到了陳潮這兒,好好一個城裡小孩兒,硬是落到鎮裡初中來了。
小地方的初中跟陳潮原來上的學校自然沒法比,不管是師資還是同學。
陳潮在剛進學校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跟周圍的同學們都沒有共同語言。班裡幾十個學生,他就是最不愛說話獨來獨往的那個。
因為上學的事兒,薑荔還特意來過一次。
這些年薑荔很少回來奶奶家,這次來給爺爺奶奶帶了很多東西,但彼此之間其實都帶著點尷尬。雖然薑荔還叫著“爸媽”,可畢竟她和陳廣達已經離了。
她那次來就是要接陳潮走的,想把陳潮接到姥姥家去,在那邊上學。
陳潮到底也沒跟他媽走。
薑荔走的時候很生氣,說陳潮跟他爸一樣,乾什麼心裡都沒數。
學校在鎮上,離家大概步行半個多小時。有校車,不過陳潮沒坐。車上一群農村小孩兒唱著鄉土網絡歌曲,敞開嗓門兒聊著他聽不下去的話題,時不時再夾著幾句臟話。
開學頭一天陳潮坐在車裡,看著外麵連片的棉花田,不知道自己在過什麼生活,心如止水。
那天之後陳潮再沒坐過,天天都是走著去走著回,每天放學的時間太陽還沒落,開學才沒多久,陳潮就已經曬黑了兩個度。
苗家顏頭發還沒留長,紮不起小尾巴,手腕上也用不著戴個小皮筋了。
隻有洗臉的時候頭發礙事,才會把前麵的劉海綁起來,在頭頂紮個揪。
因為陳潮放學晚,陳家晚飯時間比原來晚了些,苗嘉顏已經吃過了,端著個盆過來送玉米。陳潮剛回來,去廚房洗了把臉,也沒擦乾,臉上還滴著水。
苗嘉顏有幾天沒見著他了,這一見挺驚訝,說:“你黑了好多。”
陳潮看他一眼,看見他頭頂的小揪,給逗笑了。
陳潮卷起身上短袖在臉上隨便擦了一把,食指中指夾著苗嘉顏那揪抻了抻,沒使勁兒。
苗嘉顏跟著他的力氣歪了歪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