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頭一低,聲音也跟著低下來:“主子放心,再沒有失手的地方。”
那邊周婷把兩個女兒放在炕上,扭頭問:“蘇公公瞧了回來怎麼說的?”
“說是鈕祜祿格格昨兒突然發了瘋,婆子們隻好將她綁起來安置在床上,桃兒放開她還被她咬了一口,扯下一塊肉來趕了出去,半夜裡進屋添炭的時候發現人已經過去了,蘇公公說是吸多了炭灰死的。”
周婷聞言站起來裹上狐裘,讓烏蘇嬤嬤留下來看著孩子,自己帶著人去了東院,婆子都在那兒戰戰兢兢地等著,桃兒見周婷來了撲嗵一聲跪在青磚地上,周婷見她一隻胳膊果然腫出來許多,指一指她道:“說吧,怎麼一回事兒?”
桃兒嚇得牙齒直打顫,像片秋葉一樣跪在雪地裡發抖:“奴才半夜裡起來添炭的時候想給格格掖一掖被子,一摸床上都已經涼了。”當下就驚叫起來,婆子們進來的時候還罵罵咧咧的,一看才知道出了大事。
周婷剛想要進屋看一看就被瑪瑙攔了:“這地兒晦氣呢。”院子裡一片雜亂的腳印,窗戶緊緊閉著。她在東院住的也是偏房,小小一間又不開窗,難道真是一氧化碳中毒?可胤禛的反應也未免太過平靜了。
“人呢?”
“已經裝裹了。”為首的婆子回了聲:“是蘇公公帶小太監裝好了抬走的,咱們連衣裳也沒來得給格格換一身,說是大節下的晦氣。”
周婷眯了眯眼睛不再問了,轉頭又看了一眼那間小屋,垂下眼睛:“給個五十銀子吧。”說著扭頭出去,鈕祜祿氏是在旗的,死得也不算正常,這些事兒她要怎麼往上報呢。
“真的沒有?”李氏望著女兒的目光熱得灼人,大格格垂下眼簾輕輕搖了搖頭不忍看她的樣子。李氏被關在南院,一應用度並沒有少,雖不像過去那樣捏著權力行事方便,但側福晉的份例擺在那裡,奴才們偶有雖怠慢卻也沒人看她失寵就作踐了她,她現在這樣憔悴全是因為心底意難平。
宋氏被關進來的時候她是幸災樂禍的,就像當初她失了寵宋氏也在背地裡嘲笑過她一樣。宋氏跪在院子裡演得那出戲她也隻當沒看見,若能把胤禛鬨騰來了自然好,若鬨不來也不是她惹的禍。
胤禛真的沒有再來過,等呀盼呀,弘昀弘時和大格格的生日福晉都開了席麵賞了東西下來,就是沒人傳話叫她出去。李氏自知再無出頭的時候了,原來她還期待著兒子長大成婚辦差能把她領出去,或是等到女兒出嫁,總有她出去的時候,可今年冬天一來她就知道不可能了。
葉子一片片的掉下來,她的身子骨也跟那花草似的一日比一日枯敗,說一句話要咳好幾聲,人縮在厚被子裡下不了床,屋子裡燒了三個碳盆,明明門窗緊閉她卻總覺得有股寒意直往骨頭裡麵鑽,冷得人牙齒打顫,沒有一夜能睡個好覺。
她沒有多少活頭了,隻要一想到這個她就不甘心,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到底乾了什麼事就惹了胤禛厭棄,讓她連個自白的機會都沒有。
宋氏來看她的時候,她是很不願見的,她還能來乾什麼呢,看自己的笑話?若真要比起來李氏覺得自己比宋氏好了不止百倍,起碼她曾經寵極一時,寵到正室也不敢當麵給她難堪,說話重了一點,她自然有辦法叫她不好過。
宋氏天天來坐那麼會子,話也說得無邊無際,隻說她自己惹了福晉生氣,要長跪念經來贖罪,福晉自己也是信這個,定能感受她的誠心。
她日複一日的說,說得李氏直想把她趕出門去,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宋氏嘴角含著笑,輕聲細語的說:“有人念的正經,有人念的歪經。我小時候還聽說拿了人的頭發能作法呢。”
李氏腦子裡那根弦一下子斷了,明明知道這說法無稽,卻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去想。睡不著的夜裡盯著窗外頭被積雪壓彎了枝條的樹影怔怔出神,一看就是一整夜。
如果被她找到了證據,那爺是不是就會變回來了,不會再冰冷的看著她,又會叫她的名字,聽她訴委屈訴辛苦。兩個兒子又會回到她的身邊,爺又會一直宿在她這兒,說不定她還能再懷上一個,南院過去的風光就又回來了,爹爹的官位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了。
李氏越想嘴角邊的笑意就越深,秋香色的帳子上描的金鳳花一朵一朵開得豔麗,她突然覺得手腳有了暖意,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宋氏的脾性她很知道,繞了這麼大個彎子不就是想讓她去出頭嗎?丫頭奴才們靠不住,可她還有個能頂事的女兒呢。這麼久了還是這樣的性子,彆人吃肉能分點肉湯她都高興半天。雖然瞧不上她,可這事兒成了得利最多的還是自己。
“怎麼能沒有呢?你確定都找過了?”李氏直直盯著女兒,說話一急就扶著床咳起來,乾樹枝一樣的手指扒在床上,頭發亂蓬蓬的散著。大格格趕緊坐過去給她拍背:“我都細細的找過了,半點影子也沒有。”
“那就不是在佛堂裡頭。”李氏止住了咳,目光落在遠處出神,不是在佛堂裡,那還能是在哪裡呢?爺日日都去的地方不成?她的眼睛又燃起了希望:“你去屋子裡,去屋子裡找找!”
大格格目瞪口呆:“額娘,這可是犯忌諱的事呀!”
石榴縮在門外麵不敢進去,指了茉莉把碳盆拿進去添碳,茉莉知道石榴這是在避嫌,冷笑一聲:“照顧側福晉姐姐一向不假旁人手的,怎麼今天倒不敢進去了?”這時候撇清有什麼用,出了事大家全都逃不掉,嘲諷的看了石榴一眼,甩了簾子進去添碳。
葡萄嚅嚅無語,動動腳步最後還是站在落了雪的回廊上,兩人身上的錦祅是今年新做的,厚實暖和,也能擋得一時風寒,但心底卻都已經涼透了,默默對望一眼,目光落在瓦上的冰柱上頭。
再同過去一樣,有些東西也還是不同,原來她們院子裡哪曾積過這樣厚的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