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這一病,下一回的相看自然不能再去,寧壽宮賜了藥出來,侍候的小宮女怕擔乾係,殷情問藥,年氏卻怎麼也提不起精神,夜裡睡不著白日裡又心浮氣躁,不幾日就臉色泛黃嘴角起泡,一看就知是著急上火的。
她前頭這般張揚自然引來同殿秀女的不滿,似嘉寶一般喜歡她的怎麼也是少數,同一屆的秀女偏她樁樁件件都強似旁人,她又有心顯擺出來,雖做得隱秘,總有一二個心思細密的,彼此間要好的女孩子裡一說,都開始遠了她。
也是她自己不會做人,明明是漢軍旗的,合該跟自己一個宮的姑娘們起居行止才是,偏偏去尋了滿旗那兒八杆子才打著的攀了親戚去,與自己同一宮的反而不親近,此時她病了,啟祥宮的女孩兒被嬤嬤拘著不得常常過來,自己一宮的也沒什麼人來瞧她,隻有嘉寶待她依舊。
年氏對這些都不以為意,她在家中被母親拘在繡樓裡頭,不是針線就是詩書,再不像前世那樣能時常出入父親的書房,知道些外頭的大事。
嫂嫂們待她雖然溫和卻並不親近,她除了下人間的閒聊也隻有跟妹妹在一處學琴學棋的時候能說上兩句話。
這些事她從沒在意過,除了她自己的變故,家中大小事都與從前無二,她自然而然的以為外頭也是如此,母親不讓她打聽,她就安心坐在屋中,留了大部分的時間想她的過去她的四郎和她的兒女們。怎麼也想不到,最大的變化竟然在四郎這兒!
前世她進府的時候那拉氏同四郎已經形同陌路,平日裡少有聚在一起的時候,兩人之間除了年節幾乎從不單獨呆在一處說話,李氏雖也得過胤禛的寵愛,生下那許多孩子,可經不住年歲大了,又得了她。胤禛初時還去李氏的屋子,後頭就隻單寵愛她一個了。
年氏癡癡從冰紋格的窗框望出去,雨滴淅淅瀝瀝打在窗戶上頭,她不由想起她在暢春園的宮室外頭種了兩株芭蕉,一到下雨天,四郎就會跟她一處喝茶,她拿了平日裡集的雪水雨水出來,用描金的紅泥爐子煮了水烹好茶奉上去給他,他接過去會對她笑一笑,再讚她煮得好。
為什麼這一世她來了,四郎卻已經不是四郎了?
年氏著意打聽也能打聽出些事兒來,她原來裝著規矩不開口,可隻要使上一些銀子小宮女們就什麼都說了。她知道了她念念不忘的四郎同正妻這輩子不僅有兩個一胎雙生的女兒,還有一個已經滿了周歲的嫡子。
看一個男人待女人多好,隻要看看後院裡的孩子就知道了,原來她在的時候胤禛就隻單寵著她,雖也幸過其它女人,可哪一個也比不過她,她的孩子接二連三的出來,比李氏生育還多。
可這一世的胤禛卻和那拉氏有了三個孩子,年氏怎麼也想不通,事情怎麼會變成了這樣。她嫁過去當側的時候,額娘也曾狠下心來叫她看看阿瑪的小妾是如何行事的,就怕她一去就惹著了正妻,沒有好日子過。
哥哥們讓她不必怕,那拉家不過是出了個一品,家裡的男兒多無出息,哪裡比得上她家裡頭正掌著權柄呢?額娘卻斥責兩個哥哥不通後宅事務,一句句的交待她,讓她進了門先得伏低做小。
她也認認真真做了,行禮請安從未有一絲過錯,那拉氏的態度卻好似她就是個不相乾的人,初兩回她得了四郎給的貴重東西,比正屋裡用的東西都要好上些,她還吊著心防範。額娘身邊那些妾,哪一個敢犯下這樣的事兒來,就算額娘麵上不說,那些妾也肯定得不著好。
誰知那拉氏根本就不在意。她得寵就得寵,李氏失寵就失寵,鈕祜祿氏生了兒子,她也照著規矩打賞,從來沒拿了正眼來瞧她們這些妾室。
她心裡泛著酸,心裡明白那是因為那拉氏是正室,占著正統,在她眼裡妾或許就是個不起玩意兒。她下了功夫曲意攏住了四郎了心,一個人再怎樣大度,也不可能在明白丈夫另有所愛的時候還能淡然。那拉氏的行事卻一點兒也沒變,她再得寵,四時衣裳三餐飯食也是同李氏一般無二的。
就連除夕夜裡胤禛喝醉了歇在她這兒,那拉氏也不過是遣了人送了醒酒湯來。她突然明白了那拉氏對四郎根本就無心,或許曾經有過,後頭又沒有了。
小宮女兒端了藥進來,見她睜著眼睛發怔輕輕擱下了藥碗,扶著年氏坐起來,給她在腰後頭墊了個迎枕,臉上帶著笑說:“這雨落得人心煩呢,往來的路也不好走了。”
年氏不開口說話,小宮女知道她這是沒去成寧壽宮心裡不快也不再挑話頭,隻把藥端給她用,邊上還用瓷盒盛了蜜餞,年氏端上來剛飲上一口就皺了眉,一個屋子裡隻有一個宮女侍候,自然不如家裡妥當,這藥就是沒吹過的。
她把藥擱在桌上,衝那丫頭擺了擺手:“等一會子再喝吧。”複又靠到迎枕上頭,宮女原還想勸兩句,見她的心思又不知飄到哪兒去便閉了口,想著等會兒再進來催她,收撿起了換洗下來的衣裳交給嬤嬤送到浣衣局去。
這一耽擱就沒顧得上她,年氏喝了冷藥竟鬨起肚子來,她這病本有一多半兒是心病,心病不去身病自然難好,一躺就躺了一旬日還起不了身。
德妃聽了宮女的回話皺起眉頭,她本來就不喜歡那樣的姑娘,更彆說她的身子還這樣差。為難怎麼跟周婷開這個口,胤禛家裡有了一個嫡子在她看來還不夠,須得再兩個才能安心,像她似的,三個兒子留下兩個來,彼此之間還能相互扶持,這樣才好。
偏偏萬歲爺起意要指個人給老四,說是老四狠辦了些差事,須擇個可心意的給他。還問她這一輪裡最出挑的是誰,可不就是年氏。
不獨是胤禛那兒要進人,這些阿哥們人人不落,當著萬歲爺她不能說什麼,暗地裡卻估量起來,這個姑娘還真叫人從心底裡愛不起來。
知子莫若母,德妃不喜歡年氏卻知道胤禛最喜歡這個調調,一個李氏就能折騰出這許多事兒來,這樣一個年氏進了府往後再折騰怎麼辦。
這些話卻不能漏給周婷聽,反正還沒定下來,萬歲爺聽了那姑娘的家世不曾言語,想來也是不怎麼滿意的,不到定下,她的心總是提著的,如今這會子兩人正要好,孫子又生得白胖,德妃還盼著再來一個呢。
若是平日裡,進一新人怎麼也不至於叫她心裡慌成這樣,這回她卻是一打眼就從心底不喜歡那個姑娘,也不知是怎麼了,安理說來這樣的女人往年也不少的,那個瓜爾佳氏選秀的時候德妃還讚過她貌美,怎麼到了年氏這裡她就一百個不順心呢?
瑞珠知道她的心思,打賞了那宮女兒一個海棠銀錁子把事兒報了給德妃聽,嘴上還開解她:“主子要不要嘗一嘗四福晉剛送來的茯苓霜,說是從粵東著人帶回來的,那邊鬆柏多,這東西比旁地兒得的更補人,吩咐奴才調了牛乳子日日近給主子呢。”
德妃歎出一口氣來:“她有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