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歸途(1 / 2)

直到衝擊波到達的最後一秒,齊鴻都在操控“探求者一號”。他們離那顆恒星有相當的距離,要是再遠一點,再遠一點,說不定還能有那麼一點點的轉機,他們不會放棄一絲一毫的希望……

到處都是光。

時淵飄浮在燦爛的星海之中。

一切陌生又熟悉。

明明這是他記憶中,第一次見到此情此景,他卻莫名覺得在久遠歲月之前,他是見過這樣無垠的宇宙的。

他想到了很多。

他想起明亮的舞台,觀眾的掌聲,他第一次去地下避難所時眾人的惶恐,陸聽寒時凱旋的花海;他想起,知道自己隻能讓怪物擁有無窮無儘的歲月時,那份惶恐不安,又想起他與陸聽寒並肩站在陽台,他試探性地說,他不是救世神,救不了人類,而陸聽寒笑著告訴他,他自荒原來到城市是有意義的,他要來見證他們的勇氣。

他想起矗立的4號高塔,電話聲此起彼伏,福利中心人來人往,向往星空的老者,喜歡煙花的小姑娘,有點吹毛求疵的上司,和他死在了塔頂的愛人;他想起水母與林鹿,想起鐵城日落,逃兵摟著幻想中的妻子翩翩起舞,天空是粉色和藍色的;他想起他第一次明白了愛,便是在“重錘”落下的那日,他帶著血和泥塵,與還未啟齒的秘密,在荒原的風中吻了陸聽寒。

他想起宏偉的主城,爆發的黑色結晶,陸聽寒說他們一起去找爾頓時,他眼中的欣喜與期待,帝國境內有百年不停的暴雨,國王與嬌蠻公主,他們的身影留在教堂壁畫上,不曾消逝;他想起醜惡的鼴鼠人,陰暗的巢穴,依舊屹立的王都,一位守住了家園的將軍,他兜中有公主送的懷表;他想起海邊燈塔,追逐白海豚的守燈人,當他於絢爛的極光下淚流滿麵,他覺得,他是在想家的。

光芒太耀眼,時淵看不清陸聽寒了,他們的雙手還緊握著。

情感翻湧如浪,記憶百轉千回。在爆炸中他聽到了心跳聲。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這是他自己的心跳。

他並不孤單,有另一道心跳聲與他一同躍動。很久之後時淵才意識到,這是來自深淵這顆宇宙之心的脈動。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穿過星光與他逐漸重合,靈魂彙作長河,不分你我。他們本就是同源的。恍惚之間他又回到夢境內,他站在舞台正中,蜂後、藍蝴蝶、巨蛇、狐狸和白海豚……所有怪物都在看著他、注視著他、期待著他。

時淵向台下看去。

這一場盛世無雙的演出,他是它們唯一的神明。

喜怒哀樂,生離死彆,在這一瞬接踵而至。

他跟著陸聽寒見證這人世,有了溫暖的家,足夠讓他想念留念的家。

他最終也看懂了怪物們。

黑霧從時淵身上湧出,淺淺覆蓋了艦船。

下一瞬衝擊波到來,席卷護衛艦!數百噸的鋼鐵眨眼被吹飛,他們朝深淵之底墜落。

墜落速度太快了,宛若流星。

若他們在地麵肯定能聽到尖嘯的風,但深淵之中萬物無聲。

最後一刻,時淵想到的是很多年前的夜晚。

年幼的孩子踏著雪見花海,來到他的身邊,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他們走在花海裡,他聽不懂人類語言,就聽見孩子嘰嘰喳喳和他講著什麼,神情興奮,似乎是想要……帶他回家。

時淵拒絕了他——那時,還沒有一個人讓他足夠喜歡,喜歡到走入萬千人潮中。

年幼的陸聽寒給他看城市的照片,講了壯闊的落日,綺麗的天空,高低錯落的樹林,巍峨綿延的城牆。時淵至今記得陸聽寒臉上那純粹的熱愛,他明白,陸聽寒是一定要回城裡的。

他也是一定要帶他回家的。

彼時,他們如現在一般交握雙手。

“家。”時淵說著這個陌生的詞,站在雪見花海,看向遠方。

“是啊。”年幼的陸聽寒這樣說,“不論發生什麼不論代價是什麼,我都會回來找你的——我發誓。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現實並沒有被改變,但一抹亮光揭示了過去。

於是花瓣從盛放回到含苞,狂風倒著吹回來處,雨水逆流向天空。

於是孩子看到回家的路。

護衛艦徑直墜落,時淵閉上眼睛。

一切飛速向上逃逸,雪見花從破碎的艦體湧出,在空中爆發一條純白的痕跡。

世界燦爛,他聽見萬千孤單的心跳,齊齊共鳴於華麗的舞台,宇宙的殿堂。

……

疼。

鑽心的疼,頭昏腦漲的疼。

陸聽寒的手指動了動,他皺著眉,努力收斂意識。數秒鐘後他猛地睜開眼!

伸手不見五指,他下意識摸了摸身下。

是堅實的地麵,略微潮濕的泥土。

……他不在護衛艦上了。

發生什麼事了?

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其他人又在哪裡?這裡是深淵之底嗎?

陸聽寒渾身痛得厲害,幾乎沒辦法思考,但他以驚人的毅力穩定了心神,向腰間摸去。幸好工具腰包還在,他摸到了手電筒,打開後光束刺穿了黑暗——

護衛艦的殘骸就在眼前。

他看到諸多儀器散落在地麵,半個艦體敞開,暴露出駕駛艙的內部。他正是從裡頭被甩出來了。

陸聽寒愣怔兩秒,搖晃著起身,走到駕駛艙旁邊。燈光向裡照去,座位上有一道黑黝黝的人影。他奮力爬上去,隻見柯正榮歪倒在座位上,早就失去了呼吸。

陸聽寒默不作聲地站了幾秒鐘,伸手,為他合上眼睛。

齊鴻和周茜的座位都是空的,斷裂的安全帶垂在座位上,搖搖晃晃,時淵也不見蹤影。

這不是個好兆頭。通訊器和定位儀通通無法使用,陸聽寒走在殘骸間,一次又一次呼喚著他們的名字。

他的聲音湮滅在黑暗中,無人應答。

陸聽寒攥緊手電筒的指節用力到發白,心慌亂地跳著。

在哪裡?其他人都去哪兒了?

……時淵呢?

主機身變了形的櫃子裡有紗布、繃帶、幾支抑製劑和抗生素,他把它們胡亂卷在一起,揣進懷中。然後他翻過鋼鐵殘骸,踩著長草和散落的機械零件,高聲呼喚。

“唔……”

很輕很輕的一聲低/吟。

陸聽寒聽到了這微不可聞的響動!他驀地回頭,向那個方向跑去。

腳下的綠草越來越高,沒過了他的腰部,那都是被1號深淵感染的、帶鋸齒的毒草。還好他的作戰服隻破損了一點,足夠抵禦長草的切割。

“你在哪裡!”他喊道,“回答我!”

“唔……”

“呃在這裡……”

陸聽寒快步上前撥開長草,終於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齊鴻。

齊鴻也被甩飛出駕駛艙了,肩膀磕在一塊石頭上,鮮血汩汩湧出,沾染了身下的長草。他緊閉雙眸麵色青白,低聲說:“我在這裡……”

陸聽寒用紗布和繃帶按壓齊鴻的傷口,做簡單的止血。他纏繞繃帶時,齊鴻勉強睜開了眼睛,呻.吟道:“發生什麼事了?”

“護衛艦墜毀了,我們應當到了深淵之底。”陸聽寒飛快回答他,把繃帶一圈圈纏上去,“你感覺怎麼樣?能不能坐起來?”

“呃……”齊鴻晃了晃腦袋,“我試試……”

在陸聽寒的攙扶下,齊鴻靠岩石坐著,算是清醒過來了。

陸聽寒迅速點了一些藥品留給他,又問:“武器有麼?”

“手.槍還在呢。”齊鴻虛弱道,“你、你快去找其他人吧,有事情我會鳴槍。”

“好,一切小心。”陸聽寒簡單說,又步入濃重的黑暗中。

他在一棵枯樹下找到了周茜。

幾隻小小的怪物圍在周茜旁邊,被光芒一照,霎時鑽回地下。周茜昏迷了,但呼吸還算平穩,沒有很嚴重的外傷。

陸聽寒鬆了口氣,背起周茜回到齊鴻的身邊。

齊鴻給周茜包紮傷口,他知道柯正榮已經犧牲,啞聲問陸聽寒:“……時淵呢?”

陸聽寒飛快地搖了下頭。

他把附近都走遍了,沒看到時淵。

“快去找他吧。”齊鴻咳嗽了兩聲,“我們在這沒問題的,咳咳,咳咳,你看我們昏迷了那麼久,還沒有怪物來攻擊我們,應該、應該暫時是安全的……帶上這個。”

陸聽寒的過濾器壞了,齊鴻把自己的防毒濾芯拆下來,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