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熙笑容明顯自然了些，“是啊，我們都很常見。”
在韓國，隻要是上過義務教育的學生對‘哲秀’和‘永熙’這兩個名字都不會感到陌生，他們就出現在數學書的封麵上，一如海那邊的‘小明和小紅’，伴隨著一代又一代學子們的成長。
名字相對少見的金高垠左看‘哲秀’右看‘永熙’，你們倆認真的嗎，“我們聊的難道不是劇本的女主就叫永熙嗎？作家一般不會用自己的名字給主角取名吧？”
作家張了張嘴，又好似不知道要從何說起，還是閉上了，看向老師。老師一聲歎息，對演員們說，劇本是真人真事，女主‘永熙’是作家李永熙的母親。
“她母親生她的時候才不過十九歲，她今年也才一十而已，上個月剛成年。”老師看演員們都呐呐無言的模樣，便伸手給他們倒茶，想緩和一下氣氛，講起劇本之外的故事。
劇本之外的‘永熙’成為了作家老師的保姆，她們的相識還是源於一場‘婦女家庭部（國家部門）’舉辦的公益活動。當時的‘永熙’抱著剛滿月的女兒想找一份能帶著女兒一起的工作，老師當時也是剛懷孕，出於憐憫，家裡也確實需要個保姆，反正主要工作都是照顧小孩，那多帶一個孩子也沒什麼。
李永熙基本就是在老師家長大的，耳融目染，關鍵是有天賦，初中就拿到了一個短篇小說獎，獲獎的小說就是這個名為《永熙》的劇本原作。老師帶了她三年，一點點幫初中少女打磨這個劇本，如今孩子成年了，也即將上大學，為了湊學費，這個本子才被送到演員們麵前。
“湊學費？”金高垠不解，“住家保姆應該.....”沒那麼窮吧？他們不怎麼花錢啊，像她家的阿姨基本是用不到自己的錢的，日常開銷都是她出。孩子都已經成年了，住家保姆一乾十八年，存不下大學學費？
故事一直講得很順的作家老師碰到這個問題就卡殼了，反倒是進門就不怎麼說話的靦腆作家開口了，“外婆身體不好，我媽的錢多半用給外婆治病，她還要存錢養老，四年前買了房子，每個月還房貸都不太夠。而且我成年了，她覺得她沒有義務再為我出大學的學費。”
“老師想幫我出錢，可我從小到大吃的一口飯都是老師出的錢，我又不是她女兒，憑什麼讓她幫我出，我媽都不願意.....”
女兒講起母親，平淡的仿若陌生人。老師卻忍不住拍了她一下，打斷了她的話，示意她不能那麼說。學生也不反抗，就乖乖的閉嘴。
金高垠看了眼趙哲秀，像是不知道要拿這個情況怎麼辦。
趙哲秀則是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菜單，“點菜吧，吃什麼？”
這頓飯吃了什麼好像不是很重要，這頓飯讓趙哲秀正式成為金主，投資一個小成本獨幕劇。作家們要價極地，好似生怕開價稍微高一點，影帝就認為她們是騙錢的。
想要拿錢，得從社長那過一手。李秉憲看到了這個本子，願意投資，還願意加大投資，但有一個要求，本子要改，從獨幕劇改成電影。
除了告知經紀人去通知社長給錢之外其他什麼都沒參與的趙哲秀，在一個月後接到了金高垠的電話，出了點小意外。
“女主定了韓哮周，不是說她不好，就是....作家也變了你知道嗎？”金高垠很蛋疼，“早知道這本子會變成這個樣子，還不如我去爭取女主呢，社長這次有點過了。”
公司內部有兩個太子黨不能惹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金高垠當然也知道，可她實在覺得這事兒有點過分。這要是換個劇本拿去給韓哮周抬轎子，她沒什麼好說的，人家有背景能說什麼。可這種真人真事還是作家的親生經曆寫出來的本子，把作家的名字換了，又找韓哮周出演非常需要演技去打磨的角色，這不是耍人玩麼？
講起來金高垠跟趙哲秀也沒有太熟，隻是同公司的同事而已，但凡作家不換她都不會給趙哲秀打電話，可作家都換.....
趙哲秀一個電話打給李秉憲，“為什麼要換了作家？”
“她能力不足，靈氣是有，能力確實有限，還是年紀太小。”李秉憲沒覺得這個電話是打來質問的，隻當是正常詢問，也就正常回答，“我給了她兩個選擇，版權賣斷，我出高價。或者她進組跟著另一個作家一起學，兩人聯合署名。她說不願意換老師，拒絕了我，接受了版權買斷。”
純粹出於商業考量的李秉憲沒有搞什麼幺蛾子，就是把李永熙槍手什麼的，為彆的作家討名聲，沒什麼意義啊。且不說作家又不是簽約在他們公司，就算是，李永熙的原作是獲過獎的，這事兒也無法改變，她就是原作的作者。新的作家不過是電影作家，那電影作家根據小說原作重新創作了電影劇本，事情是一個人做得，自然就是單獨署名。
這是為什麼作家的名字更換的原因，至於選韓哮周出演女主更是出於商業考量。
太女去年不是被全民抵製麼，青龍拿下影後更是滿世界都在罵，這次聲討的聲浪太大，不止是路人在攻擊，還有幾大集團軍聯合攻擊。能獲得青龍影後提名的女演員可不是什麼無名氏，韓哮周得獎那其他人都是陪跑，被陪跑的演員能接受圈內的玩法，她們的粉絲接受不了，組團攻擊。
這次事兒才是真的鬨大了，太女也被逼到遠退日本發展，韓哮周對這事兒非常不爽，大發脾氣。李秉憲送她去日本的時候跟她保證，絕對會讓她風風光光的回來，那肯定不能用電視劇回來，自然是電影女主回歸。
《永熙》的本子如果操作得好，在李秉憲看來未嘗不能讓韓哮周風光回歸，至少會在女性觀眾的群體裡討到優勢。
談人品是渣男沒跑，但在商業領域尤其是選劇本的角度，李秉憲絕對算得上眼光毒辣。
“你不要站在男性視角看這個劇本，哪怕就是以男性視角看，這個劇本所傳達的女性困境也是非常典型。為什麼純愛電影那麼好賣，正是因為大部分的普通女性並非因為愛情走進婚姻，更多是對象合適或者說整個社會為她們創造一場，名為結婚就代表成功的騙局。”
“這個社會上沒人喜歡看到女人在職場奮鬥，國家都想要她們老實結婚生孩子，男人就更不喜歡了。社會由我們主導，她們在社會上接受到的好意非常少，因此一些小恩小惠就變成了莫大的善意，尤其是來自男人的小恩小惠，非常多女人會被這些小恩小惠所感動。”
“你試著用女性視角去看，店長的角色是普通女人身邊一定出現過的那種男人，無害，老實，看著就是個好人，怎麼都不會想到他會做壞事。這種老實人的男性角色，會讓她們更容易代入，有些女人聰明，跑了。還有些不夠聰明，如永熙一樣沒跑掉，女人們身邊肯定也不缺沒跑掉的人。”
“這是個代入感非常強的本子，尤其是對女性來說。一旦女觀眾代入了永熙，出演永熙的韓哮周就有了演員的光環。觀眾看我們始終是有濾鏡的，普通觀眾很難區分演員和角色不是同一回事。通常情況下，她們喜歡某個角色就會喜歡某個演員，這個本子能讓韓哮周的口碑反轉。”
渣男說著女性觀眾會喜歡什麼女性角色是很自然的，李秉憲還能跟自然的當個好哥哥對弟弟說，妹妹一直瞎胡鬨，“我讓哮周去日本是工作，她成天就惦記著玩，日本男人有什麼好玩的，一個看不住就出事我跟你說，還是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她怎麼就不能跟你一樣聽話呢，女孩子就是嬌氣。”
聽話的男孩子跟社長說，“作家不能換。”
社長疑惑，“為什麼？”
趙永熙的回答是，“我出錢了。”
李秉憲.....“你也給我搞事是吧？”
搞事的趙永熙還能說一句，“女主不要韓哮周，我要真正有演技的。”
“呀！”
出錢的金主提出兩個要求。一，作家不能換；一，女主得換。
手上握著錢的假金主給弄得哭笑不得，這本子天生不可能找男演員演，跟你都沒關係的事，你糾纏什麼？
趙哲秀不跟他糾纏，他反正話都已經說了，也很肯定，李秉憲最後會按照他說得辦。
所有人都不解，為什麼趙哲秀就是不離開李秉憲的公司。知道他背景的不理解，不知道他背景的更不理解了。如果說早年忠武路太子對新人演員來說還是個諢號，那在一十代拿下影帝滿貫名頭的趙哲秀就是忠武路太子沒錯，業內隻要有合適的角色他是第一候選，根本不需要經紀公司再搭橋鋪路，他自己就能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所有認識趙哲秀的人都了解他和李秉憲根本就是兩種人，湊在一起非常不搭。什麼知遇之恩，誰不知道誰啊，騙騙外行人而已。李秉憲絕對沒本事疏通金基德，那就是個瘋子，他才不管什麼人情不人情的，趙哲秀能被金基德看上絕對是硬實力，李秉憲能在其中做得事非常有限。
都沒有知遇之恩這回事了，江山完全就是自己打下來的趙哲秀，為什麼不跟李秉憲拆夥兒？按照摳門的人設，拆夥兒後，演員還不用給經紀公司分賬呢。
趙哲秀完全有能力獨立出來弄個工作室，那才是跟沅彬學，自己賺錢自己花，全是自己的。
但趙哲秀就是沒走，為什麼呢？
因為太子非常肯定，這個圈子裡有很多人可以讓他橫著走，但隻有李秉憲會在他發瘋時，哪怕是殺人，對方都會幫他清理現場。並且絕對不可能像是金基德一樣，三不五時就把這事兒放在嘴邊當威脅的把柄。要是換成李秉憲，這種秘密他藏得比誰都嚴實，他最清楚，什麼叫好鋼得用在刀刃上。
一如，數年前的那個夜晚。李秉憲自始至終都沒有問過趙哲秀一句，你跟那位假太子關係那麼糟糕，你會扶他去洗手間？
李社長非常清楚什麼事能做，什麼話不應該問。以這位的三觀，隻要有利可圖，什麼事他都敢做。恰好，趙哲秀也不覺得自己的三觀有多正常，介於他接觸的正常人越來越多，不正常的反倒罕見了。
一切按照太子預想的發展，首先是女演員換人，自己家的餅不可能讓彆人吃，公司內部年齡和演技都搭得上‘永熙’這個角色的隻有金高垠，因此金高垠上位成為‘永熙’。
其次本該是作家歸位，但這事兒在作家那卡住了，李永熙不願意當電影作家。
被小朋友來回折騰的李秉憲給弄煩了，乾脆呼叫兩個小朋友見麵，示意他們自己聊。同時告知莫名執拗的太子，不是大人不做事，是小朋友太難搞。
哲秀和永熙首次單獨見麵，在公司的會議室裡，前者問後者，為什麼不答應當作家？
李永熙是有些糊塗的，不懂她為什麼一定要成為作家，“我已經拿到錢了，可以讀書了，讀完大學都沒問題。李社長給了很高的價錢，老師說遠超新人作家能拿到的價錢。”
“買斷的價格本來就會很高，版權買斷之後，除了原作的著作權之外，所有的版權收益都歸我們，不管以後我們是要拍電影還是搞什麼周邊，收益都是我們的。這麼大的利益，價格要是不高怎麼會讓作家願意把版權賣斷？”趙哲秀覺得這不是錢的事，“你如果不是作家，讓其他人改本子，劇本就算被改得麵目全非都有可能，你願意？”
思索片刻的李永熙講，“我隻是想要學費而已，本來連學費都不想要，老師想讓我去讀大學，我才要去大學，學費都有了，就無所謂了吧。”
兩人好似在雞同鴨講，可就在趙哲秀準備反駁之時，很突然的，非常突然的，看到了玻璃窗上倒映著的自己。午後的陽光打在玻璃窗上，玻璃窗倒映的那張臉多少顯得扭曲....不，還是朦朧好了，唯美點。
人生從未跟‘唯美’一字扯上任何關係的野犬變成了人。人類在乎一部好作品的完整性，在乎原作者必須要維護自己作品的完整性。人類甚至於在乎，擁有‘永熙’這個名字的人，不應該被這樣的對待，她的作品值得更好的優待。
趙哲秀看著鏡子裡的人茫然無措，野狗是什麼時候變成人的呢？什麼時候，他開始在乎‘榮’，在乎什麼是好作品，在乎好作品應該被更好的呈現，進而開始在乎‘名’了呢？
趙永熙不知道，想不起來了，但她理解了對方在說什麼，那個人不在乎。永熙不在乎‘榮’，她隻在乎老師，隻在乎要去完成老師的要求。在乎既然學費已經有了，就沒必要再去瞎折騰了，都已經吃飽了，還在乎什麼身外之物？
金主沉默的時間過長，李永熙以為他理解不了，努力解釋試著讓他理解。
“這個故事其實最初隻是學校要求寫一篇‘我的母親’的作文，我寫了之後，班主任給家裡打電話想來家訪，好像覺得我這篇作文很奇怪。剛好是老師接了電話，老師就問我要了作文去看。”
“老師看了也沒有說我什麼，隻是建議我可以把原本隻有八百字的作文擴寫，寫著寫著就寫成了一萬多字。能寫那麼長還是老師一直追問細節，我努力填充細節。”
“老師一直幫我修改，其實能獲獎不是我寫得很好是老師修改的很好。我不覺得這個故事有多特彆，但老師覺得我有天賦，可以試著走這條路。我當時本來打算高中讀完就在家裡的，我媽身體也不怎麼樣，可能沒幾年老師就要換保姆了，我也就得搬出去。”
“但老師說我可以試著當作家，我也想以後進老師的工作室，最初就就隻是這樣而已。作家的標準是作品能賣錢對吧，能影視化，我現在都算做到了啊，賣了很高的價錢，還會拍成電影。”
“老師本身對電影就不太熟悉，我也沒打算當電影作家，如果還是按照獨幕劇拍，那我當作家沒問題。但是劇本既然打算修改成電影劇本，我不覺得我有一定要留下的原因。至於修改作品，寫完了本來就是要修改的麼。你們都是專業的人，你們覺得怎麼修改會更好，我都可以的。”
天才都是誰給予的評價？好像都是彆人，從來沒有一位天才是自己叫著我是個天才就真的成天才了。一個人身上的天賦永遠是彆人看到，彆人指出，彆人挖掘。至於當事者信不信，還是隻當是客套，那就是當事者的事了。
趙哲秀聽到過很多人講他是天才。自從他進入這個世界，成為‘趙哲秀’，邁入娛樂圈變成演員，好似在這個小圈子所籠罩的世界裡，他就是舉世無雙的天才。是所有媒體，所有觀眾，乃至於所有從業者都認定的天才。
從沒在乎過什麼天才不天才的趙哲秀一直都把演技當生存能力，可他遇到的一個天才跟他說，作家天賦什麼的，我隻是寫了一段我聽來的故事，我不覺得那有多特彆，能賺錢還蠻特彆的。
趙哲秀有很多錢，非常非常非常多，多到永熙都想象不出來。他的創作基金光是賬麵上的數字就有八百億，全是現金。
擁有一筆巨款的哲秀問永熙，“我加錢，你跟電影作家學電影劇本創作，乾不乾？”
李永熙眉頭微皺，有些苦惱，“彆了吧，我還有半個月就開學了。”又糾結，“如果我不乾的話，之前的錢我要還回去嗎？”
同樣還有半個月就開學了的趙永熙愣怔許久，朗聲大笑，能撕裂肺腑的笑聲隱隱有些癲狂。
旁聽那笑聲的李永熙沒有害怕，隻是一臉茫然。
某個瞬間，哲秀在玻璃窗上倒映的臉龐融入了永熙的腦後，好似不分彼此。
永熙和哲秀在韓國是即普通又沒那麼普通的名字。
這天晚上，哲秀回家吃飯，吃到差不多飽了，都沒有到撐隻是飽了而已就放下筷子，問媽媽，“哲秀這個名字有什麼特殊的寓意嗎？”
趙媽媽望著桌上又沒吃完的菜，有點擔心兒子的狀態是不是不太對，食量越來越小了啊，“什麼特殊含義？”
“就是父母給孩子起名字不都是有特殊含義的麼？哲秀有什麼特殊含義？”
擁有血緣關係的趙媽媽回憶片刻，莞爾一笑，“你這個名字含義可就多了，給你哥取名的時候，你爸把字典都翻爛了才找到的哲，聰明智慧，才智卓越，可厲害了呢，才有的哲民。至於秀麼.....”
紅姐兒趙媽媽對著野狗一樣的盼娣，笑得十分慈祥，“家裡這一輩小子是哲字輩，秀字可男可女，你就叫哲秀吧。跟我們老爺姓，趙哲秀，這以後就是你的名字，知道嗎？”
趙哲秀，可男可女；趙永熙，始終是個女人。
哲秀，麻煩你再等等，等我送走媽媽，就跟你換回來。不是我現在想鳩占鵲巢，我隻是怕，我成了永熙，你也回不來。
那，媽媽會傷心的。
趙永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