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十一章(2 / 2)

車開出這條汙水橫流的街區,進入大道彙入車流,停在一家烤肉店前。兵哥說,他請客,實習生再笑,早說還有這種好事,她早就承認她是聖母了。

飯桌上,曹矽賢想喝酒來著,今天看到的一切,讓他想喝酒。但李永熙說,兵哥,你服役中,喝酒被知道就涼了。

兵哥嘟囔著,“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公務員實習生笑他,“君子慎獨,懂不懂。”

酒呢,到底是沒上,兵哥還是遵紀守法的兵哥,吃完買單送妹子回家。隔天,曹矽賢好似突然對李永熙的工作有了好奇心,三不五時就會給她發個短信,問她的工作進程,或者有沒有什麼新案子。

能被實習生接手的新案子基本都是悲慘故事,當事人不是女性就是孩子,常規意義上的弱勢群體。既然是弱勢群體,她們多半是受害者,實習生是去給受害者討公道的。但很多事,公道一詞,沒那麼好討。

像是家暴,女方已經被打得醫生都看不下去代為報警,但女方就是不願意離婚,因為離了婚她怕自己活不下去。這種情況下,李永熙能做什麼呢,沒什麼能做的。

像是家族內部的性|犯罪,也是醫生發現十六周歲的女孩子肚子大了不是怪病而是懷孕了,甚至孕期已經到了隻能生下來的地步,報警了又能怎麼樣,孩子的家裡不願意配合啊,警方不能強製執法,李永熙照樣什麼都不能做。

這世上有很多聖母也無處下手的事,曹矽賢越聽越多,越聽越喪。忙內喪到他的情緒垃圾桶隊長都扛不住了,委婉的提醒忙內,你沒必要去關注這些事的,尤其是在李永熙說不定已經心情很不好的情況下,還要來安慰你,你是給人家找麻煩。

曹矽賢也知道啊,可他就是忍不住。他有試過忍,一整天都沒有給李永熙發短信和打電話,但在第二天中午,吃完飯了,同事們都在說笑,他卻忍不住想給李永熙打個電話,問一問,那個小女孩如何了。

“生了。”

“生了?!”

曹矽賢一聲驚叫被眾人圍觀,連忙捂著手機跟大家道歉,跑去沒人的地方,繼續講,“生了的話可以做DNA了吧?就能找到犯人了!”

“警方和我都不能強製要求他們做DNA,當事人未成年,監護人不願意,我們什麼都做不了。”李永熙讓他放棄,“那孩子的父親已經給小女孩訂婚了,過幾天,小女孩會帶著孩子嫁人。”

“什麼?怎麼可能!”

就是可能啊,韓國法律允許的,隻要監護人同意,十六周歲的女孩就可以結婚了,那個小女孩剛好踩線。男方認下了那個孩子,女方家屬表示孩子不是奸|生,沒有案情可言,警方也不可能把人帶回去詢問。這事兒,已經結案了,按照規矩,李永熙不能再介入,警方也不能。

“已經結案了。”曹矽賢呢喃,滿心荒唐卻不知道,他的鬱氣要超誰發泄。

李永熙笑笑,“是啊,已經結案了。”

“你還能笑得出來?”

“那我給你哭一個?”

這天是周四,隔天是周五。周五,他們還是要去福利院見那對怨偶,這次見麵跟之前的見麵本質上沒什麼不同,男女雙方還是互看不順眼。但房子有了很大的不同,鐵皮被換成了牆壁,屋頂也有了瓦片,內裡的暖炕都有了,儲藏室的米麵也多了很多。

這次離開時,曹矽賢沒有把車中途停在某個飯店,就那麼開到了李永熙家樓下。車停,副駕駛解開安全帶,手扶著車門準備走,轉身時,李永熙餘光瞟到曹矽賢欲言又止的表情,想了想,放下手,坐回去,等他開口。

曹矽賢開口說,“你不走嗎?”

李永熙反問,“你想我走嗎?”

屋內沉默數秒,司機示意副駕駛再把安全帶係上,他們去遊車河吧。

再度彙入車流的車輛沒有目的地,開到哪算哪,車內也沒人說話。司機就是專心開車,副駕駛托著下巴望著窗外發呆。

車再度停下是副駕駛的人說,“我餓了。”

司機眨眨眼,也開口了,“吃什麼?”

口子開了,吃什麼就不重要了,隨便找個能吃東西的地方停下唄,路邊就有個布帳馬車。車裡的人進去吃宵夜,飯桌上的話題很碎,沒頭沒尾的,想到什麼說什麼。

像是曹矽賢就說,他很多年前出了場車禍一度以為自己會死,後來救回來了,也還得經曆數次手術,那時候他以為,他就是天底下最慘的人了。李永熙就跟他說,崔宇直才慘呢,他們之前拍了個電影,因各種原因一直沒辦法上。偏偏資方要求演員隨時待機等著宣傳電影,硬是拖了崔宇直快兩年沒有任何工作,直到她的電影上線宣傳了,崔宇直才開始對外接項目。

“一年半不能接項目?”愛豆疑惑,“為什麼不能接,就為了等宣傳?”

導演表示,“就為了等宣傳。”

“宣傳之前在空檔期不行嗎?”

“彆的電影行。”

“他的那個為什麼不行?”

李永熙講起這個也為崔宇直掬一把辛酸淚,“電影的資方比較特殊,你就當很有來頭,那邊想要參加首映禮,本來按照對方的時間定檔就行,但對方的時間經常變,又一次都定了上線的時間臨時撤場,就是因為資方沒空去首映禮。來來回回的改時間,崔宇直就不敢對外接項目,不然很容易兩邊都得罪,不能他這邊要進去,那邊要參加電影宣傳。”

如此淒慘的事件讓曹矽賢唏噓不已,同時不解,“資方非得要去首映禮肯定是看重電影,既然看重怎麼會頻繁改時間?”

“倒也不是資方看重。”李永熙講事情稍微有點複雜,“資方是為他的姐姐拍的這部電影,姐姐覺得電影很有趣,隨口跟快變成未婚夫的男朋友說,這是我送你的新婚禮物,男方當真了,想要在新婚禮物的首映禮上求婚。但姐姐....很忙,公職,時不時會有工作的臨時變動,就一直在變電影的上線時間。”

想當初製作人、導演、連崔宇直的經紀人都給李永熙打過電話,詢問電影到底為什麼不能上線。永熙去問了哲秀,哲秀告訴了她這個悲慘故事,故事再轉述給項目組的其他人,電話裡大家都在罵資方是傻逼,但現實中沒一個人敢對此發表意見。

曹矽賢腦子一抽,突然說,“這世上還真是,天堂和地獄同時存在呢。有些人飯都吃不飽,另一些人卻可以左右彆人的飯碗。”看她愣住,連忙擺手,“不談這個,說點開心的,羅英石導演你知道嗎?綜藝的導演,我前幾天接到他電話,說是等我退役,直接拉我去拍綜藝。”

2018年快過去了,距離兵哥退役還有五個月,算是真正的即將解脫。

即將解脫的兵哥以轉換氣氛的心態跟實習生聊起,他退役後有一堆瀟灑計劃,像是一定要找人喝到懵才對得起自己戒酒兩年。李永熙才不信他真的戒酒兩年,頂多是喝得比較少而已。

兩人插科打諢的瞎聊,兵哥聊退役,實習生聊她也快結束研修院的實習回歸校園。

“你寫的那個本子呢,回學校就拍嗎?”

“賣了,回學校會去拍紀錄片。”

“賣了?”曹矽賢傻眼,“你不自己拍?你不是說你想嘗試下商業片,專門寫的本子嗎?”

李永熙捧著茶杯點頭,確實是為了嘗試商業片的運作專門寫的本子,但,“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就賣了。”

“.....什麼有意思?”

“福利院的奶奶啊。”

紀錄片導演都計劃好了,“我跟福利院的奶奶聊過,我想拍一部關於她的紀錄片,出生我是趕不上了,但我希望她的離開被人銘記。”

曹矽賢聽不懂,“離開的意思是,你要拍攝奶奶離世?你怎麼知道她什麼時候離世?”

“我不知道啊,紀錄片是記錄不是預言。我從現在開始拍,什麼時候拍到就什麼時候結束啊。”李永熙表示不著急,“兼職麼,主業還是學生,偶爾還可以寫個本子賣錢,我都忘了純賣劇本也可以發財,之前都忘記了這條道。”

一時都不知道怎麼接話的曹矽賢遲疑著開口,“奶奶看著挺健康的,你確定要拍她的離開?哪怕是紀錄片,拍十幾年也很少見吧?”

“紀錄片拍個幾十年的是比較少見但也不是沒有,而且她的離開值得被銘記,反正我也閒著,為什麼不去做點有意思的事。說不定我能拍到一個孩子從被丟棄到他逐漸長大,對應著一位老人的離去,生與死的交界線就被記錄了下來,這就是影像的意義啊,實現不可能。”

李永熙擺手示意跳過,這個話題沒什麼值得聊的,“吃飽了,走嗎?”

那....走唄。

回程的路上車裡倒是沒安靜過,兩人還是在瞎聊,聊得那些亂七八糟的,等車停下時,曹矽賢都不記得他們聊了什麼。但車裡的氣氛很好,蠻歡樂的,喪氣喪氣的畫風終於散了。

副駕駛的乘客再度解開安全帶要下車,司機突然腦抽,跟副駕駛的姑娘說,我有個特異功能。

李永熙疑惑,“什麼特意功能?”

“隱身術!”曹矽賢衝她挑眉,“厲害吧~”

李永熙:“......”

“乾嘛?不信?”曹矽賢裝模作樣的擼袖子,“看來有必要表演一下。”

以為他發神經的李永熙雙手抱臂,揚了揚下巴讓他可以開始表演了。

魔術師要求觀眾配合,“你先把眼睛閉上。”

“乾嘛?”

“表演啊。”

“......”

想知道他搞什麼幺蛾子的李永熙閉上眼,不久後聽到安全帶解開的聲音,衣服摩擦的聲音,還有什麼東西擋在眼睛的感覺。

魔術師做好了準備,讓觀眾可以睜開眼睛了。睜開眼睛的觀眾,看到的是寬大的手掌。

魔術師在邊上大笑,“怎麼樣!是不是隻能聽到我的聲音看不見我了?隱身術!”

“這算個鬼的隱身術啊!”李永熙噴笑的同時扭頭想繞開傻子的爪子。

探身用手虛擋住她眼睛的曹矽賢不讓她破壞魔法,“這怎麼不算隱身術,你是不是看不見我!這就是隱身術!”

“你滾!”李永熙左右探頭都被他擋住,伸手就扒拉他的手,被他直接捂住了眼,大叫,“你腦子有坑啊!”

一度主混綜藝圈的愛豆笑得可嗨了,捂著她的手還用力不讓她動,“你就說,我的隱身術厲不厲害~是不是特異功能~”

腦子都沒了的智障隱身術讓李永熙扒著他的胳膊大笑出聲,“厲害厲害,快放開啊,傻子!”

傻子笑得眼睛都沒了,才鬆開了手。

車內沒開燈,唯一的光源來自小區路燈,那點光讓車內的人隻能隱隱綽綽的看到對方。

自黑暗中驟然看見光的李永熙被身邊微光中的那個笑臉和耳畔的笑聲,弄得有些恍惚,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家夥是個弱智?

些許的微光讓曹矽賢看到她被笑意浸染的眼睛時,也有些恍惚,喃喃道,“你果然還是笑起來更好看。”

話音未落,兩人都愣住。

話音落下,曹矽賢的左手反射性握拳,好似要圈住掌心殘留的觸感,帶著笑意的睫毛顫動時掃過掌心的觸感。

李永熙先回神,唇邊淺淺勾起一抹笑,“所以你的特異功能是逗我笑嗎?”

曹矽賢乾咳一聲,動了下肩膀,反問她,“那你的特意功能是不管碰到什麼都努力在笑嗎?”

“嗯?”李永熙不解,什麼是努力在笑?

愛豆表示很簡單啊,“我可是職業愛豆,我們這個職業要求我們得會營業性的笑容,這是職業素養。”職業素養非常好的愛豆跟兼職演員的導演講,“你一直在笑呢,不管碰到了什麼事,你都在笑,笑得很自然,就假了啊。”

曹矽賢垂下眼瞼,一聲暗歎,“你和利特都很努力的在笑著,隻要你們眼前出現了人,哪怕不在鏡頭前,他也是笑著的,你也是。你們都很努力的在笑,在傳達沒什麼事過不去,沒什麼事大不了。”

“我以前聽說這世上沒有所謂的感同身受,確實也沒有。我無法去理解你們所背負的,我隻能給你表演一下特意功能,當我使用特異功能時,這個世界和我都隱身了,你就可以自由的決定,要不要笑。”

曹矽賢抬起眼,看向前方,唇邊也有一抹淺淡的笑,一如身畔的人,同樣淺淺的笑著。

司機抬起胳膊,彈開掌心,擋在副駕駛的人眼前,沒有碰觸,隻是虛擋著,再帶著綜藝MC的營業口味,朗聲開口。

“現在,有請曹矽賢xi,給大家表演特異功能,隱!身!術!”

當驚歎號的最後一個‘點’隨著MC的話音落下時,觀眾在掌心的紋路中闔上了眼,唇角一點點拉平,如果有人能透過手掌看到那張臉,那是一張冷漠到冷酷的臉。可那張臉的眉宇之間,好似又有點神性的悲憫。

但沒有人有特意功能可以透視,所以手掌下的臉又翹起了嘴角,緩慢的越翹越高。

“我相信了。”

“什麼。”

“魔術師的特異功能。”

微光之中,魔術師和他的觀眾都閉上了眼,自由的決定,要不要露出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