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第十一章(1 / 2)

隻活今天是說給活人聽的, 而亡者,永遠停留在了昨日。

新年將至,紐約唐人街裡到處張燈結彩,柳夢凡則是在相鄰兩條街的小教堂裡祭奠故人。當年故人的葬禮並非在這裡舉辦, 當年故人連個葬禮都沒有, 柳夢凡之所以會到這裡來懷念故人,是因為當年故人是在這裡向她求婚。

當年的少女認為嫁人的前提是男朋友應該向她求婚, 而不是帶著去跟爸媽提親。男朋友知道後給女朋友暗搓搓準備了一個驚喜的求婚, 求婚的地點就在這個小教堂。

自‘天王’離世的爭產事件讓柳夢凡發現金手指攜帶詛咒後,她每到除夕都會來這裡待一會兒, 也沒什麼特殊的目的, 無非是想來就來了。

亞洲人的農曆新年跟基督教的教堂是沒什麼關係的, 今天也不是禮拜日,教堂裡都沒幾個人。柳夢凡在裡麵坐著發呆, 單純的發呆,腦子空空的,什麼也沒想。

發呆麼,神遊,注意力不集中, 等她回神時才發現,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人, 還是亞裔的麵龐,年輕男性,一身黑西裝套著駝色的風衣,看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是誰。

柳夢凡環視一圈,再看向身邊的男人,空那麼多位置你專門坐我旁邊?

來人對上她視線, 衝她笑笑,伸手衝外麵指了指,好似在講出去聊。柳夢凡歪了歪頭,還真是專門衝她來的?

確實是專門衝她來的。

“陳成俊?”柳夢凡凝神思索,名字也有點熟,誰來著?

陳成俊失笑,好多年沒有碰到需要他自報來曆的存在了,“順陽集團。”

順陽集團?柳夢凡在關鍵詞的提醒下,隱約有了印象,“陳養喆是你的?”

“爺爺。”

“啊~”

柳夢凡想起來了,順陽集團的第三代,長子嫡孫,理論上的繼承人,同時疑惑,“你來找我是為了?”

確定她認識自己是誰了的陳成俊看了眼周圍的環境,衝她笑道,“不知道方不方便請您喝杯咖啡。”

柳夢凡笑笑,“商業上的事你應該知道找我沒用,我對那些沒興趣。”不方便。

他們就站在教堂門口,女士拒絕了一杯咖啡的邀約,男人也沒有糾纏,也是笑著點頭,“打擾了。”

隔天,大年初一,柳夢凡在機場又見到了這位。如果說上飛機的機場是巧遇,那下飛機的機場還能碰到就不可能是巧遇了。

就在停機坪上見到對方的柳夢凡上車前看了對方一眼,對方衝她點點頭,兩輛車就這麼一前一後的開出了停機坪,抵達公爵夫人的莊園。在紐約碰麵的人,真正坐下來聊兩句,喝杯咖啡時,已經跨越了國境線,到了倫敦。

此時是1998年,韓國剛因金融危機被迫打開國門,讓西方世界的金融怪獸們衝入市場,攪動風雲。

柳夢凡給了年輕人一杯咖啡的時間,詢問對方為什麼要見她。陳成俊的目的很簡單,來見見傳聞中的大股東而已。

去年柳女士的團隊在韓國買下的不止是某條街區,更多是收購各家集團公司的股份,常規金融投資,也可以稱之為乘火打劫,韓國都瀕臨破產,這時候不抄底入場怎麼對得起投資二字。

捧著咖啡杯的柳夢凡還是那句話,“你能專門去堵我就應該知道,我是不關心那些的。”

“我沒有專門做什麼,更多是巧合。”陳成俊笑道,“我約了人在那附近見麵,恰好看見您下車進了教堂,本以為看錯了,好奇才過去的,沒想到您真的在。”

柳夢凡揚眉,“那在機場呢?”

“我還沒嘗試過私人飛機,也是好奇。”陳成俊依舊是笑著的,“那天見過您後,我跟父親打電話說起您,偶然得知您有一架很特彆的私人飛機,好奇去看看。”

並不覺得自己的飛機有多特彆的柳夢凡看他是不想說了,也就隨便他,放下咖啡杯,管家很有眼色的上前,送客。

這是他們第一次單獨見麵,上一次見麵是在什麼場合,身邊有多少人,柳夢凡已經不記得了。

兩人的第二次單獨見麵是一年後,在馬爾代夫,準確說起來也不是單獨,兩人身邊都跟著人。柳夢凡在那邊度假,療愈失戀。助理跟她說,陳成俊來拜訪,詢問她是否要見。

時隔一年,柳夢凡已經想不起來他是誰了,當時沒答應所謂的拜訪,但在山莊組織的出海遊輪派對上,碰到了他。這次就不可能是巧遇了,陳成俊是帶著目的來的,他想要買柳夢凡手上的集團股份。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柳夢凡想不起來,但隱約覺得,“就是類似的事,你來跟我聊生意什麼的,有過嗎?”

陳成俊揚眉淺笑,“應該是沒有。”

“那可能是我記錯。”柳夢凡沒在意,順帶告訴他,“商業上的事,你找我沒什麼用,我不管那些。”

自然知道這一點的陳成俊,笑著講,“我在附近有個島,開發的還不錯,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去參觀一下。”

柳夢凡笑了,“那個島會讓我對商業有興趣嗎?”

那個島有一片絕美的海岸線,花了大價錢去開發完成,風景著實不錯,關鍵是從未有人涉足過,完全可以變成私人領域,以及主人表示願意賣。

“我們家的股份對您來說隻是一串數字而已,這個島卻能成為您王冠上的明珠,我覺得您更喜歡土地,相較於金融數字,土地更實在不是麼。”

赤腳踩著沙灘的柳夢凡低頭看著海浪淹沒腳趾,濕潤的沙碩,溫暖的海水,很舒服麼。

大姐姐詢問邊上的小朋友,“我對你們家不了解,但我見過你爺爺幾次,印象很深刻。以我對那位老爺子的印象,開發周期長達十年的島嶼不可能是小孩子的玩具,光開發的投入就不菲,再算上地價,你這是賠本的生意,你爺爺允許嗎?”

被戲謔成小孩子的陳成俊笑言,“事實上,這是我父親買下的,我爺爺可能不知道。”

扭頭看他的柳夢凡笑了,“行,這筆生意我做了。”

這筆生意讓柳夢凡名下多了個島,但雙方隻見過這一次,生意怎麼談,是團隊的事。她說了,她不關心那些。

兩年後,2001年。柳夢凡因Tom去了韓國,剛落地就碰到一位認出了股東的行政總廚。隔天,正是她在馬路上偶遇‘故人詐屍’的那天傍晚,年輕人第三次出現。

這次說不好是巧遇還是刻意的,那天柳夢凡的原計劃是去看要為父母買的地,早上出發,意外碰上了故人,她沒心思去看地了。重回車裡,不管是客串的房產中介還是司機都不敢詢問老板是否繼續行程,車就漫無目的的開,至少繞了首爾半圈,她才緩過來說行程繼續。

繼續的行程是先去吃飯,都已經是下午了。飯後,他們再度去看地,看中了,要買,自然要見賣家。

進賣家本該隻是金泰榮的事,但金泰榮說,賣家想見買主一麵,柳夢凡帶著點疑惑的心情去見了人,正是陳成俊。

在包間裡等了一下午的陳成俊對推門而入的柳夢凡笑著招手,說一句‘好久不見’,看她不解,啞然失笑,居然又被忘記了呢。

這個人好像,從來就沒記得過他。

陳成俊跟柳夢凡的初遇是1991年,那年他十七歲。少年不知愁滋味,正是天老大我老二的階段。彼時他還在國外留學,突然被父親一個電話叫回國,就為了去見柳夢凡,或者說公爵的未亡人,又想不開嫁給戲子的女人。

當年‘小明星’來首爾開演唱會,柳夢凡說起來算是個隨行人員。但這位隨行人員來頭過大,大大小小的人去都攜家帶口去拜會。就為了見這麼個人特地讓自己回國,陳成俊即不理解有點不耐煩。

父親對這位女士的評價是腦子有點問題,小明星麼,喜歡就養著啊,養一群都行,結什麼婚,這還不是腦子不好?女人腦子就是有問題。

母親對這位女士的評價是,活得可真瀟灑,還真是隻要開心就什麼都敢乾,跟小明星結婚,那都不是下嫁,就是瀟灑。

父母對同一個人的評價南轅北轍,而爺爺對這位女士的評價是沒評價,商業上有可能需要對方幫助,說不定什麼時候能成為合作者,那就不需要評價,交好就行。

聽了各種說法的陳成俊見柳夢凡之前,對這位女士的觀感實在說不上好,覺得她很麻煩,非讓他見一麵什麼的。等見到了人,十七歲的少年,恍惚好久,此後經年,一直未能忘卻。

美人,陳成俊見得多了,富家子弟身邊怎麼會缺美人。初見,美人確實夠美,但也就是如此,是個美人而已。他跟著一家子長輩去拜會一位夫人,對方是否是個美人不是很重要。

那是一場酒宴,歡迎會,場子裡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陳成俊壓根不想多待,哪個少年會喜歡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待著,一直想找機會跑,可他沒跑掉。很多家長帶著兒女去了酒會,李媽媽拖著兒子見這家的女兒,再去跟那家的女兒聊聊,折騰好久。

實在被另類相親局搞煩了的陳成俊躲去了戶外的小花園,站在角落裡準備抽根煙就回去,不然他媽又到處找人。那根煙剛點燃,有人過來了,他以為是來找他的,聽到腳步聲就藏在了花圃的後麵。

他藏好了,人也來了。來的是兩個人,在說著什麼,粵語,他聽不懂,通過修建過的花球縫隙裡瞄過去,才發現來人大概率也是過來躲清閒的。他們是這場酒宴的主人公,被歡迎的夫妻。

夫妻倆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女人開始撒嬌,聲音嗲的很,聽的陳成俊起雞皮疙瘩,他得稱呼那位為女士啊,如果按照父親的輩分算,他得喊阿姨,雖然對方隻比他十來歲,但長輩撒嬌什麼的,還是有點詭異。

撒嬌的阿姨讓陳成俊有點想跑,可那邊不走,他也沒辦法走,就很煩。他正想著要不要乾脆出去的時候,邊上沒動靜了,疑惑著望過去.....他們在接吻。

艸!

陳成俊當時真的白眼都快翻出來了,心裡都在罵臟話,在他即將扭頭眼不見為淨的刹那,被親吻的女士好似感受到了他的視線,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女人愣怔一瞬,男孩受驚。

四目相對,女人揚眉一笑,男孩愣住。

四目相對,女人衝男孩眨眨眼,隨後捏著丈夫的耳垂結束了親吻,勾著丈夫走了。而男孩,驀然發現,他什麼都不是。

不誇張的說,那是陳成俊首次發現,他什麼都不是。陳養喆的孫子這個名頭,在很多人眼裡是太孫,可在某些人眼裡,什麼都不是。

此後經年,陳成俊難以忘卻的並非是什麼美人,而是在柳夢凡眼裡,他隻是個路人。

這之後他們也有過幾次見麵,都是孫子跟著爺爺去拜會某位女士。直到那年在紐約,陳成俊還真是偶然在教堂門口見到了柳夢凡,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跟上去了,跟上去了,再度確定,他在對方眼中依舊是個路人,甚至是沒有名字的路人。

馬爾代夫的那次見麵,本來陳成俊是沒機會去的,跟這位女士聊生意,他還差一點,需要父親去。但他以父親需要留下盯著某人的借口,找到了去見那位女士的機會。再次見麵,對方依舊當他是路人甲,怎麼說呢,毫不意外。

到如今,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見麵了,這次見麵算是陳成俊的刻意為之。他最近過得不太順,板上釘釘的繼承出了岔子,看上去什麼都有了,又好似什麼都不是他的,他就想見見那位把他當路人的女士,讓自己冷靜下來,好繼續用平常心去戰鬥。

今年順陽集團出了不少大事,最大的一樁是老會長離世,繼承問題各方糾纏最後結局總的來說對陳成俊是有利的,他的父親成了會長,他從太孫晉升為太子。但也是今年,他得知奶奶曾經買凶想製造車禍殺了爺爺,而他的妻子告訴他,我懷孕了,如果有必要,我會為了我孩子成為可以謀殺情夫的奶奶。

血脈相殘的故事大概隻會發生在他們這種人的家裡,怎麼說呢,很有趣啊。

今天陳成俊本來非常忙,他最近都很忙,剛成為太子,手上事務繁雜。原計劃隻是中午跟柳夢凡見一麵,聊兩句就分開。可他們中午沒見到,原因不明,就是沒見到。他本該走了,一塊地的買賣而已,不需要他出麵。

可不知道為何,他就是想見她一麵,因此一直沒走,一直等到現在。等那個人真的以‘你是誰’的麵貌出現,還真的出現了,不愧是你啊。

柳夢凡望著笑容明顯變大的陌生人,不是很確定的問,“抱歉,我記性不太好,您是?”好久不見什麼的,應該是見過吧?

“陳成俊。”都不知道多少次自報家門的陳成俊笑得可開心了,“陳養喆的孫子。”

“啊~”柳夢凡想起來了,順帶想起來,“你爺爺是不是....”

“半年前走了。”陳成俊笑意微收,伸手示意她坐,等她坐下後聽到一句‘節哀’,抿唇把笑意壓下去,半開玩笑的說,“對您而言,應該是好事。”

柳夢凡不解,陳成俊就講,“父親為了籌集現金付遺產稅花了點時間,集團的股價有些波動,您的份額聽說又漲了。”

“抱歉,我不太清楚那些。”柳夢凡還是那句話,“生意的事我不怎麼管。”說完感覺這話有點熟悉,突然想起來,“你....你是不是....”努力回憶,“賣了什麼....什麼來著,對了!賣了個島給我?是你沒錯吧!”

虧本賣了個島的陳成俊對此可是記憶深刻,伸手給她倒茶,調侃一句,“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

貴人笑了,“你今天見我難道是想把島買回去嗎?”

“聽說那個島被您送人了?”

“對。”

柳夢凡笑道,“家裡有孩子失戀了,哭得好慘,我帶她去那個島玩,她挺喜歡的就給她了。”不過,“你要買也可以買,她估計也不會玩多久。”

陳成俊微愣,突然說,“看來我得再買個島,如果孩子失戀,不能沒有東西哄。”

“那你過段時間去問問,那個島開發的很不錯。”柳夢凡想起那個島就想起他了,“這次約我還是要談生意?”

含笑搖頭的陳成俊說不是,“就是聽說您回國,想著怎麼都應該見一麵。”

這一麵見完,柳夢凡對他就有印象了,因一座島和一塊地皮產生的印象。

這一麵見完,又是兩年後。

2003年,雙方純粹因生意見了一麵。陳成俊需要大筆現金,願意與集團股份做抵押,他聯係的是柳夢凡的團隊,大筆現金的調動需要老板簽字,柳夢凡在簽字時想起來這麼個人,就跟他見了一麵,很短暫的見麵,就一起喝了杯咖啡,閒聊兩句,都沒問你需要那麼多錢乾什麼,真就是閒聊。

再之後就是現在,又是一年後了。

2004年年末,沅彬跟柳夢凡說,我們活在當下。柳夢凡卻告訴他,我得去倫敦,活在當下不代表活在首爾,以及,小朋友,戀愛應該是開心的,你卻讓我覺得有今天沒明日不是多開心的事。

沒那麼開心的戀愛隨著柳夢凡飛去了倫敦暫時終止,而抵達倫敦的柳夢凡見到了陳成俊。

這次陳成俊是來拉投資的,他獨立出來了,不再是被家族庇護的富三代,而是努力成為富一代。小年輕今年碰到了很多事,家族分崩離析,他倒是沒有變成窮光蛋,跟絕對多數人比依舊算得上富豪,還是黃金單身漢的富豪,老婆都離婚了。但如今的日子跟往日的富三代相比還是有點差距的。

這段故事是繼子愛德華在家族聚餐上,用來舉例跟兒子們說明,家族爭產可不是什麼好事,最好老子給你們什麼,你們就接著什麼,省得鬨到最後得自己出來奮鬥。

柳夢凡聽的時候就當故事聽,聽完沒過一個禮拜,愛德華跟她說,故事的主人公跑來拉投資,項目有點意思,年輕人非常有意思,他們約了中午吃飯,問柳夢凡想不想去見見有意思的年輕人。

有意思的年輕人在午餐時聊他的投資計劃,主攻房地產,恰好跟他們家的投資領域很搭,說著東亞大國的房地產未來非常可期,目前雖然困於政治原因不好直接入局,但借由聯合控股的方式還是有操作餘地,很值得大筆投入之類的。

柳夢凡聽到一半就走神了,她一貫對這些沒興趣,而兩個男人都看出來了。沒一會兒,愛德華先開口說,這家店的甜品不錯,陳成俊也跟著講,我覺得有點過甜。話題就這麼變成了英國人吃糖太誇張,亞洲人扛不住齁甜的甜品,柳夢凡就加入了話題,不無聊了。

這次見麵才讓柳夢凡和陳成俊交換了聯係方式,而有了聯係方式就代表有了聯係,有了聯係就會經常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