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的工作日常包括打聽家庭主婦的一天具體要做什麼。
三位女士(包括家政阿姨)一起收拾桌子,唯一的男士就回到客廳去等著。
此時聊天的主體就變成了兩位長輩,孔媽媽是主要聊天對象,她說現在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以前家裡沒有阿姨,什麼都是她一手操持,成天忙的都停不下來,又要顧孩子,又要照顧孩子他爸。
家政阿姨在邊上補充,出來工作好歹有個工資拿,在家做這些就變成了應該的,回家一看到老公就煩。
等碗都放進了洗碗機裡,餐桌、廚房也都收拾乾淨了。阿姨跟‘主家’告辭,薑南柯才知道,這位阿姨也‘鐘點工’,不住家的。
兩位女士此時還是在廚房,伴隨著洗碗機輕微的響動閒聊。
孔媽媽告訴薑南柯,這位阿姨是兒子給她請的。母親用略帶驕傲的口吻,說著兒子怕她辛苦,特地找的阿姨。本來是住家的阿姨,可她不習慣,就變成了按點上班,到點就走。
化身貼心小棉襖的薑南柯就給孔媽媽分享,孔佑平時都在乾嘛。除了行程之外,有什麼愛好,喜歡讀什麼書,看什麼電影,又發生過什麼可可愛愛的囧事,以及家裡的兩隻貓一隻狗,多麼多麼可愛。
聊天的主體又變了,變成孔媽媽邊給她剝著橘子,邊聽她說。從‘外人’那,了解兒子瑣碎又平凡的生活,跟五光十色的娛樂圈關係不大,跟普通人大差不差的生活。
孔媽媽聽著聽著走神了,薑南柯適時的塞了幾瓣橘子進嘴裡,陪著她出神。
很快就回神的孔媽媽抱怨了一句,“還是女兒好,女兒跟媽媽親,孔地哲那死小子哪會跟我說這些。”
薑南柯此時就不是個小閨女了,而是完全成熟的女性,對伯母講,“有個想要加入這個項目的新人導演,在找我自薦時跟我分享了一個觀點。我不是很讚同她的想法,但也不無道理,您想不想聽?”
對她的印象都快‘固定’在小女孩狀態的孔媽媽笑眯眯的讓她講。
薑南柯就說,“男人是無法共情女人的,不論是父親、丈夫還是兒子,都是如此。不管他們有多麼愛我們,又看了多少的書,學了多少女性-主義的知識,再怎麼以為感同身受。但男人永遠無法共情我們,他們也理解不了女性的困境,他們隻能看到他們麵對的世界有多殘酷。”
小女孩驟然‘長大成人’,孔媽媽一時有些適應不良,遲疑著開口,“這是不是有點太極端?”
“反過來說就不極端了,我們也永遠無法理解男人的生存壓力,我們隻能看到他們站在男權世界享受到的優待。”薑南柯衝她眨眨眼,“我要是這麼說,您是不是覺得,好像有點道理?”
孔媽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她就追問一句,“他們的生存壓力指什麼?”
“指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薑南柯捏著橘子瓣的手衝客廳的方向虛點了一下,“伯父接受的教育肯定是自小就教導他,要勇於攀登高峰,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今日的辛勞是為了明日的果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孔媽媽不是很理解,“這不是好事嗎?”
“如果女孩同樣被這麼教導那確實是好事,這就是平權。但男孩子被教育要尊重、善待,愛護,乃至於忍讓女性。在這樣的教育裡成長起來的男人,突然被冠以大男子主義,進而發展為不尊重女性的獨立自主權,天然會讓他們無所適從。”
薑南柯看孔媽媽露出的了疑惑的神情,便換了個說法,“您要是突然發現您熱愛某個事業,比如....?”
“棒球?”孔媽媽說,“我也挺喜歡棒球的,就是沒什麼機會打。”那是男孩子的運動。
頷首表示明白的薑南柯順著她的話往下接,“假如現在有個女子棒球隊,他們的教練突然發現了您極具天賦,非常想要邀請您參加訓練乃至於比賽。而您即便覺得這樣有點奇怪,但人生都過了大半輩子了,為自己活一把也無可厚非,您下定決心要去參加那個棒球隊,您覺得伯父會支持嗎?”
思索片刻的孔媽媽不太確定的說,“應該也不至於反對?”她老公還不錯的。
再度點頭的薑南柯給這個假如加碼,“現在你進入了棒球隊,你每天都在訓練,為了比賽你還得鍛煉體能,累的連家都不想回,隻想住在躺下就能睡覺的宿舍。此時,伯父還會支持您嗎?”
孔媽媽思索的時間更長了,好似懂了些什麼,又好似不明白,“完全不顧家也不行吧?”
“我對棒球不太了解,但運動員的話,怎麼都有封閉訓練吧?也不是讓您完全不顧家搞個一年半載,就是一兩個月,兩三個月在封閉訓練。”薑南柯再問,“這樣,伯父會支持嗎?”
孔媽媽懂了,她老公以前帶隊員去封閉訓練也是一兩個月完全不回家的,她歎了口氣,“女人跟男人到底不一樣。”
“這就是女權存在的意義,女權主義者會無條件支持您去追逐夢想。您可以有一萬個夢想,或許成為家庭主婦就是您的夢想。隻要是您想做的,您就可以去做,而不是被迫變成家庭主婦。”
薑南柯把剩下的橘子都丟嘴裡,依舊吃的腮幫子鼓鼓的,話說的卻沒那麼可愛了,“站在伯父的角度,他已經習慣於有人無條件退讓,有人幫他照顧好家庭養育後代,而他要做的就是給予家庭經濟支持。”
“此時您突然說您也有夢想,您的夢想被他毀了,是他一直在壓榨您。這在伯父看來,即荒唐也冤枉。他從沒有阻止您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啊,您為什麼早不反抗,晚不反抗,偏偏現在反抗了呢?您的反抗行為,女權爭鬥的核心就是從男權那搶奪利益。”
“男人永遠無法對我們感同身受,因為我們的抗爭會讓他們的利益受損。當這個世界沒有女人在心甘情願做一個家庭主婦,那男人不就倒黴了麼。”
媽媽聽出了彆樣的意味,誤會了未來兒媳婦,“我們家孩子我最清楚,肯定不會不讓你繼續工作的。”
薑南柯伸手摟住‘媽媽’,笑容有些許苦澀,她果然落入了何不食肉糜的境地裡,媽媽就是眾多女孩子們都不理解女權的原因。她們被裹挾著,被社會灌輸的觀念,也成為了男權既得利益者的一部分。
孔媽媽沒有想太多,她問未來兒媳婦,“要不要出去跟他爸聊聊,你說的這些我不是很懂,跟我聊天會不會很無聊?”
小閨女爪子一伸,“我們去做指甲吧~”
孔媽媽一愣,這麼突然嗎?
很突然的,閨女就挽著媽媽的臂彎一起出去逛街了,路上如果看到合心意的指甲店就停下做指甲。孔媽媽出門前還說她有經常去的美容院,要帶孩子去。小閨女撒嬌賣萌,她想要在街頭發現不期而遇的美好。
小姑娘天真爛漫的言論,逗得孔女士一直樂,也就無視眼巴巴看著她的老公,上了孩子的車。
走著,逛街去。
店鋪一家家的進,媽媽特彆熱衷於給小閨女挑衣服,薑南柯配合度無敵高,孔媽媽給她選什麼,她就進試衣間試什麼。時不時的還會給出自己的意見,我覺得這個更好,那個就一般。孔媽媽也全盤接受,順著閨女的喜好挑,再被閨女拽著換上了母女裝,逛街逛的都停不下來。
大明星出街肯定會遇到粉絲,作為明星媽,孔媽媽也習慣了。
薑南柯對粉絲的簽名合照一樣是照單全收,同時不忘拉著孔媽媽給大家介紹,這是我家長輩。孔媽媽樂嗬嗬的配合著,也不拆穿,玩得還挺開心。
養閨女的快樂在此時體現的玲璃儘致,孔媽媽牽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兒,昂著頭享受周圍人的視線,可驕傲了呢。
這要是兒子,哪能逛街逛的那麼開心,兒子連給他挑的衣服,都得三催四請才會去換。
還是女兒好,女兒多乖啊。
女兒帶著‘媽媽’一起去做指甲,兩人拿著色板認認真真的選,給自己選也給對方選。做完指甲去會所做美容,這次是孔媽媽提議的,女兒就是要美美的養。
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的兩人已經折騰到快晚上十一點了。
這個點,早就過了孔媽媽平時睡覺的時間,她卻一點困倦都沒有,反而很惋惜,時間都這麼晚了。中途孔爸爸打了幾個電話過來,孔媽媽都糊弄著,讓他先睡,彆那麼煩人。
都十一點了,孔媽媽問閨女,晚上怎麼說啊?
“我明早去接您吃早餐。”薑南柯跳過晚上的問題,“您安生睡,我十點鐘來,有一家港式早茶店,還是孔佑推薦給我的呢,我帶您去嘗嘗口味。”
“吃點心啊,我也好久沒吃了。”孔媽媽已經開始期待明天,“彆十點了,那也太晚了,你八點來,我五點多就醒了。”
已經把人送到家門口的薑南柯邊解安全帶邊跟她講,“您聽我的,這事兒我有經驗。您現在是興奮著才不覺得累,等一覺睡醒,那什麼精神都沒了,我來找您,您都未必想出門。”
孔媽媽也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你可彆小看我,我體力很好的,都能去爬漢拿山。”
“那咱們明天要是還有體力就去爬漢拿山。”薑南柯要開車門送她。
擺手示意她坐著就行的孔媽媽開了車門,“你明早可得來啊。”
“肯定來~”
今天一天都過得很開心的孔媽媽在床上樂了許久才睡著,夢裡好似都在期待明天。等到第一天,彆說什麼五點了,她一直睡到薑南柯到了才被老公喊醒。
孔爸爸嘟嘟囔囔的抱怨,說什麼還是兒子好,兒子不會帶的媽媽不著家。孔媽媽都不搭理他,她還要去吃好吃的呢。
薑南柯今天沒進門,她還穿著昨天的母女裝,靠在車邊等著孔媽媽出來。孔媽媽一出門看她的衣服,連忙讓她再等等,她也得去換母女裝。
含笑等著的薑南柯打了個電話給親媽,親媽很忙,讓女兒有事說沒事掛。
女兒給懟的哭笑不得,“我昨天陪柳阿姨(孔媽媽姓柳)逛了一晚上,還去做美容了呢。”
“這不挺好的麼,你回釜山啦?有沒有去看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呢?”當媽的挺滿意的,又有點酸,“你倒是有時間瞎逛。”
“早上去陪外公外婆吃早飯的,晚上應該會住爺爺奶奶家。”薑南柯彙報行程,順便問親媽,“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去做指甲?”
“做你個頭的指甲,我忙著呢,誰都像你那麼閒。”薑媽是真忙,“你有事沒事,沒事趕緊掛,我這邊要開會呢。”
“知道啦~”
“對人家禮貌點,不要瞎胡鬨。”
“遵命!”
被媽媽掛了電話的女兒,仰頭望著碧藍的天空,唇邊不自覺溢出一抹笑,突然想抽根煙。
孔媽媽已經換好衣服出來了,親親熱熱的跟‘小閨女’說,她昨天睡的特彆好,一覺到天亮,看來是心情舒暢就什麼都順。
薑南柯樂嗬嗬的聽著,帶她去了孔佑推薦的港式早茶店,吃了頓美餐,再去海邊玩。也不乾彆的,就在沙灘上攤著曬太陽,五月的釜山海,美得驚人。
她們還是有聊不完的天,聊短短一天根本講不完的演員工作日常,聊孔媽媽以前還是少女時,最喜歡玩什麼,學校門口的小吃,如今已然不來往,但回憶片刻還是能想起來的當年的小姐妹。
薑南柯以要進行角色塑造的理由問孔媽媽,“‘金智英’小時候碰到男孩子騷擾,找爸爸求救,爸爸卻責怪她裙子太短,不知道保護自己。這樣的事,您碰到過嗎?”
孔媽媽訕笑,這話怎麼能跟小孩子說,“我們那時候風氣好,沒有過的。”
“我也是82年生,我的年代風氣不怎麼好。”薑南柯舉出自己的例子,“我有個初中同學在上學的路上碰到那種,隻穿一件風衣,遇到小女孩就掀開風衣的那種人,您聽說過嗎?”
不自覺皺眉的孔媽媽罵了句‘不知羞恥’,但也不顧忌的說出,“這種人哪都有,遇到就當看不見,趕緊跑就行。”
薑南柯趴在沙灘椅上,雙臂交疊,腦袋搭在胳膊上望向曾經也是少女的女士,“您碰到過類似的事啊?”
眼神有些躲閃的孔媽媽猶豫片刻,側身麵朝她,壓低聲音說,“我們學校以前有個老師手腳不太乾淨。”邊說邊觀察她的表情,怕孩子聽不懂,又怕孩子接受不了,還怕....怕什麼呢?她也不知道。
‘閨女’隻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其他什麼都沒有,沒有批判,沒有.....
柳阿姨就繼續往下說了,“隔壁班有個女孩子退學回家了,我們就都知道那個老師有問題,但我們誰都不敢說。後來有一天,那個老師被人打了,不來學校了,我才敢偷偷告訴媽媽。我媽之後就給我多備一條褲子,除了必須要穿校服裙的場合,我都穿著褲子。”
薑南柯擺出純然聽故事的好奇臉,“你們沒有一個人反抗那個老師嗎?”
“怎麼敢呢,那是老師,尊師重道。”柳阿姨說著‘啐’了一口,好似覺得有些惡心,“不過也就是我們那個年代,你們這一代應該敢反抗吧,我們那時候什麼都不敢。”
薑南柯鼻頭一酸,心臟也咕嚕咕嚕的冒著酸澀的氣泡,她不想讓‘少女’看見,便拿著飲料低頭含住吸管,含含糊糊的問,“如果您生在這個時代,您就敢了嗎?”
孔媽媽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思索著搖了搖頭,“應該還是不敢吧,我膽子沒那麼大。我以前不懂我們家那崽子有什麼好讓彆人喜歡的,但你的話我就特彆理解。我要是跟你一個年齡,也是像小姑娘一樣,那我肯定也很喜歡你。”
“如果你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那你肯定比我們都勇敢。”孔媽媽的笑容裡有些悵然,“如果是你的話,可能那個女孩子都不用退學了。我都不認識她呢,都不知道她叫什麼。”
薑南柯放緩呼吸,儘可能輕,儘可能淺,儘可能號無異常的問,“突然想起來我也一直都不知道您叫什麼名字呢,我也太蠢了。”
這話給柳阿姨逗的一樂,“這應該怪孔地哲那崽子,我叫柳明珠,珍寶的那個明珠。”
微愣一瞬的薑南柯垂下眼瞼,藏起絲絲紅暈,語氣格外自然的說,“您也曾是爸爸媽媽捧在掌心裡的明珠呢。”
愣怔一瞬的柳明珠灑然一笑,帶著些許懷念,“是啊,我也曾是....”看向小姑娘,“我也是曾經的你。”
小姑娘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燦爛至極,“我們去做快艇衝浪吧,做上快艇迎風破浪,超級好玩!”
“會不會很危險?”柳明珠猶豫,“曬曬太陽也挺好的。”
薑南柯不樂意,一個起跳就去拽她,“走走走,我們去浪!”少女就應該乘風破浪。
少女們又玩是玩到天黑才回家,不過今天沒有折騰到十一點多那麼晚,八點多孔媽媽就表示要回去了,已經有點晚了。
薑南柯送她進門,柳明珠拉著她的手依依不舍,又給她打包一堆東西讓她帶回首爾,還特地說這是給她的,不用管孔地哲。
薑南柯笑眯眯的說好,上車,點火,開離這個普普通通的中產之家,藏匿了一顆珍寶的幸福之家。
車在遇到第一個紅燈時停下,車主給自己點了根煙,望著倒數的紅燈發呆。
薑南柯覺得她好似得給‘柳明珠’給‘金智英’們道個歉,她沒有資格去探究為什麼她們不反抗,她所能做的是找到她們的內核,在鏡頭前呈現出來。
薑南柯煙滅之時找到了金智英,這就是演員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