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才坐定, 那八珍湯並著幾樣小食已整整齊齊碼在小幾上, 周氏見了因笑道:“瞧瞧,到底是親外孫, 今兒我們倒沾光了。”
八珍湯由各色稀少山珍兼牛骨小火熬至整夜, 再將其山珍棄之, 重入雞樅各類奇珍熬至, 方成一盅。莫說在史家,就是宮裡也不常這麼吃, 因此說到沾光也沒錯。周老太太小腳盤在炕上,用裙子遮了,怪道:“孩子就愛這麼點子東西, 於咱們家來說又算的了什麼呢。你這個當舅媽的還酸上了,羞不羞。”她說著又對賈赦勸道:“快趁熱喝了,後頭還有好東西呢。”
“唉喲, ”周氏抿了一口湯,又指著三個兒子道:“你們這三個不爭氣的,赦兒一來就被比了下去。快去哄哄你奶, 少不得能漏點縫來, 也儘夠你們吃的流油了。”
“表弟不常來, 老太太疼愛些也正常。”史鐤笑咪咪的看著埋進碗裡出不來的史鼎,對著史鼐道:“若是都像二弟這般本事, 又有誰不疼愛。”
史鼐一聽大哥提起他,抬頭忠厚的笑了兩聲,也不說話, 就要將自己一份送到小周氏那邊。
“如此說來,我還得多上幾次舅家,到時候可不能把我打出門子去。”賈赦看著表兄弟三人,眼神閃了閃,對上老太太期待的眼神笑道:“還是那個味兒,吃一回一年都忘不了。”
老人家麼,可就為了孩子。周老太太瞧著外甥越發君子之象,愛不夠似地瞧著。聽了這話甜甜一笑,露出新補的烤瓷牙來,一條金線一閃而過,耳後用帕子捂了,生怕外甥看了,卻忍不住又道:“多吃些才長的好。怎的天寒地凍你老子還叫你跑出來,下人都哪兒去了。你一小小的人,哪裡要你去親自送。”
“儘夠了。”賈赦將湯盅擱下,笑回道:“也不是老爺的原因。常在家中念書待的煩悶了,正好找點事兒打發日自己呢。”
周老太太疼愛賈赦,那是他說什麼都信的,因此頗為讚同道:“那也是的,雖說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要個什麼功名。但是你上進我豈有不開心之理,就怕你小小人熬壞了身子。”
倆人正敘著話,下麵大丫鬟走近對周氏耳語了幾句,一聽這個她就笑開了。雖說史家差不了,可誰又嫌銀子多。這般想著,便想著同老太太買個好。她合掌一拍,吸引了屋裡人注意,這才道:“我這做舅媽的還沒給外甥補貼,倒是先沾了外甥的光。唉喲喲,這可怎麼好。”
周老太太雖不掌家,但也知道自個侄女是怎麼回事,她拉著賈赦手不住的摩挲,“來就來了,還送那麼些東西作甚。讓你舅舅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說你了。”
“應該的,”賈赦回握老太太一雙不算細膩尚算白皙的手,薄薄的一層皮子,上麵幾顆老年斑加上年輕時做活留下的繭子,心底越發敬重,“總來大吃大喝,怪不好意思的。就當是小的孝敬您,可好。”
她這個外孫子一向這樣,從來坦坦蕩蕩,給也給的大氣,讓人說不出一絲閒話來。周老太太窩心的不成,又舍不得揉搓他臉皮,隻沒好氣對周氏道:“管你也不住,那你就去幫我瞧瞧,什麼東西能迷了你當家太太的眼。”
周氏得令,笑哈哈的告退。連同兩個小的也跟著跑,屋裡隻留了三人閒話。其實這正是周氏的精明之處。一來年關正忙,她掌事媳婦也挪不開身,二來也給些空檔讓老人和外甥小話。如今的賈家,憑著老太太的情分,她這個親舅母連帶孩子就得受益不少。
“你舅媽這人一眼看到底,心思很不壞。”周老太太怕外甥覺的委屈,也作幾分解釋。
賈赦笑笑,給老太太剝榛子,“不見怪的,彼此親戚沒有那許多客氣。”
太太市儈他不是不知,書念多了的史鐤倒有些不好意思,“我這兒給表弟陪個不是,表弟彆見怪。”
“哪裡話。”舅母這人賈赦還是知道一點的,不該小氣的時候也大氣的很,管家這一項就很精明,府裡上下調理的非常妥當。端看老太太氣色不錯,就知道人家照顧的好。孝順老人這點,在哪裡都值得尊敬,因此正色道:“舅母很好。”
史鐤瞧他那麼正經,倒有些羞紅了臉。正當老太太要說話,那周氏就領著一串丫鬟環佩叮當的進了裡間,“我說外甥體麵,那真是沒錯的。您瞧瞧,這些個可都是給咱們姑倆的。”
賈赦來了個首飾大批發,知道外祖母比家裡老太太還要愛俏,還特地選了鮮色,攢了兩副頭麵和幾支步搖花簪,全是老太太的口味。
在屋裡人一眾勸解,簇擁著老太太進了裡間。留下賈赦和史鐤倆人相對而坐。室內坐久了方才覺的口乾,賈赦抿了點茶盅裡的杏仁奶,“表哥彆瞞我,究竟是什麼光景。去金陵那會子好好得兒,如今瞧著竟有幾分病色。”
“不是大毛病,就是總提不上勁兒。藥也喝了不老少,也沒個用處,索性就不喝了,隻吃些補藥補補身子罷了。”史鐤也不知道怎麼說,自他娶妻之後這病斷斷續續,倒累的妻子在太太跟前難看。
說起來也不知道賈史王三家受了什麼詛咒。王子騰如是,史鼐亦是。前幾日牛斌為著這個還調侃他。說史王兩家的兄弟各個本事不小,上躥下跳和京裡幾家次子稱兄道弟。這話賈赦聽了隻能苦笑,誰叫這時代嫡長子繼承製度,分了家的嫡次子一下子就從天上落到了底下。次子求通天路,若是繼承人再不上進,又彈壓不了下頭兄弟,可想而知那壓力多大。
無論是親戚還是利益,從長遠來看他都不希望史鐤如原著早逝,因此他斟酌道:“我們家前些年養了個大夫,若是表兄不介意,或可一瞧。”
“如此再好不過了。前兩年姑母也說起過,隻是那會你在金陵,遠水解不了近渴。”史鐤沒覺的賈赦此舉有何不妥。因他為人一向溫和慣了,隻覺對方體貼,還鄭重謝了一遭。
“倆兄弟說什麼呢。”周老太太見著兄弟倆感情好,合著也高興,她上前拉著兩人的手道:“原以為你一去金陵就生疏了,如此我就放心了。你們哥倆要常常互相照拂,守望相助才是。”
“是呀,從小阿鐤就和赦兒關係好,倒比親兄弟還親一些。”周氏不誇張道:“老太太你瞧瞧他們倆,乍一看就跟親兄弟似地。。”
“唉喲,這麼一瞧還真是的。”周老太太挪著她的小腳走到倆兄弟跟前細細看了,坐在倆人中間煞有介事道:“這眉眼像,這神態也像。侄兒像姑,外甥似舅,不像也不成了。”
史鐤好笑,同賈赦倆人在老太太背後打眉眼官司,周氏哄的老太太越發高興,隻道:“這就是一家人,我同老祖宗瞧著豈不像親母子。”
“瞧瞧她這嘴,”周老太太作勢打她一下,指著後頭的丫鬟道:“你這麼說我也不領情,快把東西拿過來。”
“老祖宗冤枉,兒媳哪敢昧下親外甥的東西。”賈家這禮周氏可賺了一回,對老太太掏私房給賈赦也沒有不高興的,隻依舊怪模樣惹的老太太又笑了一回,這才將黑檀葡紋癭木托盤呈上來,上頭是一套二十四節氣花卉成套羊脂玉雕,各個精致小巧,說來也值老鼻子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