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何事, 堂堂翰林官員天子近臣,竟扭作一團不顧斯文, 成何體統。”蘇掌院掃視了一圈,甩著袖子在堂上高案坐下, 很有些來者不善。
“大人從何聽來,”黃晟瘦嶙嶙身子往前一挪,很有些不怕開水燙的味道, 隻弓著腰道:“不過是幾位同僚學術之爭。吾等皆為讀書人, 動手乃是莽夫習性,想來大人聽差了。”他說著又笑眯眯看著眾位同僚, 眯著眼睛道:“各位大人, 老夫可有說錯。”
眾人不欲將事情鬨大,不過一瞬便領會黃晟意圖,欲將事情抹去。
可事情又哪裡能如他們的意,蘇掌院冷哼一聲,一手握著瓷造筆架山, 似笑非笑看著黃晟,“本官非問你話,莫再詭辯, 少不得治你一個不敬上官之罪。”
黃晟能在頭一個說話,又豈是好相與之輩,他也不懼,隻拱手不失禮數道:“掌院大人此言差矣,某說的具是事實, 不信大人可詢同僚。”
“住嘴,你真當本官拿你無策。”蘇掌院將筆架山拍幾案砰砰響,另一手指著賈赦道:“你來說,究竟何事,若有不實之處,休要怪本官參你一本。”
黃晟的話已經將事實蓋棺定論,再容不得旁人半點修改。更何況事情起因是他,無論如何難逃追責。若是他附和黃晟的說法,那就是欺瞞上官,欺瞞不要緊,就怕這裡頭有人反水,到時候他的官途就完了。
到底是欺生,還是陰謀。在眾人注視下的賈赦垂著眼簾,睫毛顫顫掩住心思,度量道:“回稟大人,下官並不知起因為何,隻中途聽著‘陶朱公’如何,再之後大人已至。下官所報具實,大人明察。”
“大膽,你未離開此處寸步,竟不知前因後果,想來是有意欺瞞。”這種解釋蘇掌院如何滿意,他擺起官威,少不得疾言倨色,“巧言令色,蒙騙上官,你當三元及第便有恃無恐,好的很。”
“大人,”賈赦攔住賈敬,上前一步抬起頭看向蘇掌院,“大人口口聲聲說下官欺瞞上官,竟聽不得下官零星半點。如此請大人拿出證據,否則下官唯有上達天聽以求自證清白。”
靖朝奏折自有程序,四品官以上方有直接上奏之權,通內閣審閱,再呈禦覽。四品官以下有兩種,一為上司過手,二為通政司。蘇掌院擺明要擺他一道,想扣頂帽子在斷他仕途,那就彆怪他心狠。
眾人也被賈赦唬了一跳。要知道官場各有規矩,下官彈劾上官,誰還敢要一個彈劾上官的下屬。往複如此,這官位還能坐得住。但事有反麵,下官因何參奏上官,是否上官不堪大用,為人不容。
賈赦年輕氣盛,還有賈家做後盾,即便出了什麼事情,還有前途可期。冷板凳,最多不過幾年。蘇掌院不同,他如今已過不惑之年,還有幾年。
饒是官場多年,蘇掌院也被唬了一跳。他光想著給賈赦一個下馬威,卻忘了人身後的賈家和年紀,一時間竟有些後怕。
蘇掌院下不來台,下麵的官員卻沒給台階。無他,誰也沒想到賈赦會爭鋒相對,實在是大快人心。
“賈狀元年少氣盛。大人不過按例坐堂,何須如此。”說話的是檢討廳的上官宋子期,老好人一個。
他打了一句圓場,蘇掌院才接過話,乾巴巴道:“狀元郎果然年輕氣盛,本官不過按例問責,既然無事,那也罷了。”
他說完,全屬躬身:“大人明察。”
蘇掌院找回了一點顏麵,臉色方才好看些,又說了幾句,這才抽身而去。那步伐瞧著倒像落荒而逃。
眾人憋笑不已,又不敢放肆太過,有人直接道:“小賈大人太意氣用事,真要較真起來如何是好。”
賈赦翩然一笑,“諸位同僚,聚眾鬥毆本就無稽之談,某自證其身,無不可隱瞞。隻不知為何,我們廳裡之事,竟傳至二三裡地開外,咱們掌院之耳。”他說完,也不管旁人如何揣測,攜手幾人出衙,覓食而去。
一行人走在路上,半晌沒有說話,等到了酒樓門口,徐亓才拱手道:“賈兄,方才我不曾為你說話,真是汗顏。蘇掌院擺明針對又是為何,莫非竟有私仇不曾。”
“說不曾有私仇私怨,想來眾位也不信了。”賈敬苦笑,為官場險惡憂心,“當日我初至翰林,不提也罷。”
眾人臉上一肅,薑簡沉吟道:“今日一事,隻怕蘇掌院不肯善罷甘休。”
“彆管了,先吃上一頓。”黃晟吸著鼻子,用力一拍薑簡,率先踏入酒樓,不客氣的點起一桌酒菜。
高珽和賈敬兩人有意和賈赦談話,他背著手一擺,跟著黃晟的腳步避而不談。此行在場好幾人,各人立場不明。他和蘇掌院已然結仇,此時若在說上一句,不過是火上澆油。
最讓賈赦疑惑的黃晟,正六品的老翰林,為什麼能和蘇掌院分庭抗禮。還有,到底是誰告密。眾人在廳內架秧子的時候,他注意到在場是沒人離開的。門外頭候著的小吏倒是很多,那麼小吏是蘇掌院的眼線,還是廳內同僚和蘇掌院本就有私情。
一桌子看戲的難友為賈赦迎新,他不解其惑也不得不掩下心思,打起精神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