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仿若蠟燭,一點一點的燃燒殆儘。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 兒子死了, 賈府被新皇降罪, 大孫子死在流放的路上。
賈源睜眼看著周遭一切,床沿邊上的人是…大孫子?他感覺視線越來越模糊,卻發現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前方。他伸出手摩挲感知周遭一切,終於,他觸碰到了,眼前忽然清晰了起來, 跟著老態的身體似乎也倍加精神,前所未有的精神。
“赦兒, 我這是?”
賈赦一愣, “您又昏睡了兩個時辰,孫兒讓人叫太醫過來。”
“不用了,我知道自己。”賈源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豪爽一笑,帶著中氣十足的聲音道:“你們哭哭啼啼什麼,去把人都叫來,我和大孫子說幾句。”
老爺子的精神頭太足了。
眾人都知道,這是回光返照。
賈赦揪著心揮揮手, 讓他們照辦。
“我都知道, 我的乖孫,你不欠賈家。”賈源一夢看儘前情和未來,賈家,合該有一線生機, “你父親他根子上愚忠,合該他的運道,君臣相和不必擔憂。倒是你,孩子,我將最後的東西都交給你了,你彆強求更無須有愧。你不欠賈家,是我們欠了你。日後,有你一日平安,賈家…這榮府也都儘夠了。”
賈赦有些明白這些話,又有些不明白。他看著老爺子對他眨眼,又從枕頭底下拿出木牌。他小心接過,“孫兒…我……總會儘力保全。”
“幸苦你了孩子,你我爺孫一場,是賈家之幸,也是我賈源之幸。”賈源笑著摩挲大孫子,若不是從夢裡知曉一切,他亦不敢相信世間竟有如此離奇之事。幸苦了幾十年,如今已是彌留之際,還有什麼好強求。功名富貴過眼雲煙,唯一放不下的,也該放下了。
“我……祖父。”老爺子還在說些什麼,賈赦隻感覺腦子一片空白。老人氣色好的不像話,他知道,他很快又要失去一位重要的至親。
一群人步履匆匆的趕過來,賈代善三兩步上前緊緊握著老爺子的手,艱難的喊了一聲:“爹。”
賈源笑了,從屋子往外看,滿滿當當的人,都是他賈氏子孫。這一生,真是沒有白活。這樣想著他收回目光看向嫡子,“彆難過,我老頭子活了這麼久,也沒什麼遺憾。等我走後,你要好好孝順你母親,好好護著赦兒,有事多和赦兒商量,彆總凶他。你可記下了。”
“兒子……謹遵父訓。”賈代善甩著袍子重重一跪。
“讓他們都進來吧,”賈源欣慰的笑著,似乎又有點力氣,“分家早就分乾淨了,我身後這些東西,分做四份,赦兒和政兒一份,其他孫輩一份,剩下一份給你母親。你們彆不平,等我走了,要孝順她,彆讓她生氣。”他說完話,見眾人答應方才緩緩點頭,隨後讓他們退出去,隻留下老太太。
“你不能再等等我,等瑚兒大一些,叫你一聲祖祖。”賈老太太捏著帕子壓壓眼角,夫妻幾十年,到了這個份上,有些話不用說也有默契。
“等你做什麼,我還想到下邊清靜幾年。”賈源哈哈一笑,呼吸又困難幾分,他拍拍老伴兒的手,與她對視,“孩子都是孝順的,你也好好輕省幾年,彆急。多護著赦兒一點,那孩子是個倔的,彆讓人欺負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等我,等等我,不要走的那麼急。”
“好,我等你……”賈源咳了幾聲,多久了,多久沒見妻子哭成這般。梨花帶雨的,還挺好看的。可惜,已經沒時間了,“讓他們都進來吧,我要走了,再好好看看他們。”
老爺子走了,在悲戚的哭喊聲中,如同塵埃在陽光的照耀下一點一點歸入黑暗。
時光如流水。
“這幾日還好。”賈老太太咳了一聲,示意奶娘將孩子抱走,“都說彆讓孩子過來,過了病氣可怎麼好。”
“前兩日娘家送了一些雪梨,這東西雖寒,配著幾位藥材治療咳疾卻是再好不過。您又不是風寒,哪裡有什麼病氣。”沈暳回道。
“你這孩子。”賈老太太心裡受用,想起大孫子麵上不禁帶上一縷愁容,“赦兒還是那樣。”
“夫君如今已好上許多,前兩日大夫才上門,並無不妥。”沈暳不敢多說,隻哄著老太太道:“倒是您啊,就彆操心他了,好生保養才是正經。”
“罷了。”賈老太太一歎。
她一直都知道大孫子和老伴兒感情好,卻沒想孩子差點一倒不起。一開始沒日沒夜的作畫雕刻,入了魔障似地誰叫也不理。如今看著倒是好上許多,瞧著卻是瘦得不成人形。哭也苦過罵也罵過,搬出老爺子牌位才讓孩子清醒,她現在已經不求什麼了,總會緩過來的。
“會好的。”沈暳何嘗不苦,隻是她作為妻子的,謹慎本分好好照顧老太太和孩子便是。其他的,能管的也有限。
賈老太太又是一歎,“苦了你了,那孩子總會想明白的。開春了,沒事你抱著孩子多去赦兒那邊,看著孩子,他會明白的。”
“是。”沈暳脆生生應下,轉而和老太太說起家常。
屋裡的兩個女人都知道,隻要人還在,總有辦法能讓他振作起來。一年不夠就兩年,兩年不夠三年,總有一日要大地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