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重音,就在“親自”兩個字上。
此言一出,三淵藤英麵色通紅,啞然失聲,好像嗓子被堵住一樣,不再言語了。
眾所周知,這個名門三淵家的嫡係傳人,素來是自居為貴族,清高得不得了,倘若要他跑到布滿泥濘和硝煙的戰場上去做任務,那是決計不肯的。
但現在幕府缺的是做實事的官僚和將領,並不缺乏高談闊論之輩,伊勢貞興這個“親自”,就顯得極為諷刺。
一旁的一色藤長皺了皺眉,不禁生出“朽木不可雕”的煩惱。他的決心和智力要比三淵強得多,但資曆和關係又不如,一直當著小弟也漸漸不太滿意了。
眼見事情緊急,一色藤長也顧不上謙讓了,抬起頭便質問到:“伊勢大人的忠勇之心,我等都是知道的。此事的前因後果雖然還不明朗,但大體總無非是叛亂了,不知道伊勢大人您認為該如何處理呢?”
這麼一問,立即把足利義昭在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他這個話明顯比三淵有水平多了,事情已經發生了,追究原因可以不急,想出解決辦法才是最緊要的事。
伊勢貞興也稍微更嚴肅了一點,斟酌片刻,才回答到:“依我看,同樣一個和泉國,當年在平手中務大人治下,乃是平安喜樂之地。而換了飯尾、禦木兩人就弄得民眾怨聲載道,乃至產生變亂……所以鄙人以為,還是應該請平手中務大人來協調安撫,對於亂軍隻誅首惡,不問脅從,反倒是某些壓榨百姓的惡代官需要加以懲戒……至於平亂之後,也要請平手中務傳授些經驗,派人來協助管理,防止重蹈覆轍。”
他這一番話,最開始還算客觀公正,但後麵就令人瞠目結舌了。看伊勢貞興這意思,為了打到政敵,獨掌大權,是要把幕府好不容易拿到的和泉一國送還給平手汎秀了?
足利義昭顯然不可能接受這個建議。可是他也拿不出彆的解決辦法,於是不置可否,故作高深,示意其他人繼續發言。
一色藤長環視左右也沒有人能幫忙的,隻好繼續自己上了:“幕府慈悲為懷,不忍見到太多殺戮,對下素來以招撫為主。但這種仁厚卻被一些宵小之輩看做是軟弱……依在下所見,偶爾也需要殺雞儆猴,才能震懾不臣之輩。”
他這話說得倒是好聽,眾人表麵不得不迎合,但內心全都不以為然。
幕府這點直屬領地,才多少收入,一共就養了一點點兵,戰力平庸更缺將才,當年一萬多聯軍攻打物集女城八百敵軍都差點釀成笑柄式慘敗。如今麵對凶名遠播的紀伊國人眾,誰敢領兵前去?
足利義昭不會武藝,不會指揮,而且膽小怕死,他肯定不願親征。
噢,明智光秀和細川藤孝這倆可能有這個膽量,但他們可是內奸啊!內奸比外敵更可惡,與其讓這兩人趁機掌握了幕府實權,還不如索性讓平手汎秀拿回和泉更好。
派到和泉的飯尾和禦木,那都是幕府新生代裡數得著的俊才了,否則也不可能委以重任。但俊才們很顯然鬥不過外麵的野獸。
伊勢貞興差不多已經是最後一個可以乾點實事的人了,他提出的方案不管多麼荒謬,至少他自己能執行下去。
要不然還是找其他友好勢力幫忙出兵?
可是自己一點兵都不出的話,不管找誰,都難以避免被鳩占鵲巢的風險。織田打下京都之後老老實實還給了足利,是因為京都政治意義太過於重大,就連信長也不敢貿然占據。但和泉不一樣啊……
伊勢貞興也正是因為看穿了幕府虛弱的本質,才成為一個堅定的“鴿派”的。在他看來,幕府之所以還能存續,本來就是靠著彆人給麵子。就這麼苟延殘喘下去才是目前的最好選擇。萬一鬨大了彆人不顧麵子也要毀掉你,那可無法挽回了。
情況確實很糟糕。
因為幕府實力衰弱,無法讓家臣一展抱負,所以有才能的人都不肯來或者出走了,另一方麵,由於缺乏人才,幕府就不可能恢複實力。令人絕望的循環。
支支吾吾半天,明知道伊勢貞興那個方案就是“賣國求榮”,但始終也沒人拿出更好的法子來。
直到最後一色藤長咬了牙下定決心,說到:“伊勢大人既然要身先士卒,在下也不甘居後了!請公方大人派我與伊勢大人一道前去調查解決事變。屆時若是要剿,在下願為先鋒。若是要撫,在下願為說客。”
主動請纓的事情,在織田家是極為常見的,但在幕府還真不多見。在場諸君都不由得吃了一驚,包括台上的足利義昭。大家都分不清,一色藤長究竟是當真有此忠勇之心,還是也要借機樹立自己的小勢力。
唯一確定的是,有他一起出麵的話,就可以形成製衡,到時候伊勢貞興就算要“賣主求榮”,也會賣不利索。
所以足利義昭完全找不到不同意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