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抬頭,隻見河田長親、本多正信神色如常,新晉家臣岩成友通亦未有異色,還露出“理當如此”的表情,侍立一旁的服部秀安則是四下遠眺,恍如未聞。
於是沼田佑光就驀然發現,這些人裡麵,似乎僅有他自己,不是核心圈子的。上麵那句不能傳於外人的話,聽到耳朵裡,既讓人惶恐,又有一種蒙受信任的感佩之心。
平手汎秀的感歎,在座各位隻能理解一半。佐久間信盛這家夥,雖然擅長軍陣也通曉外交政務各方麵的才能,但都算不上頂尖水平,在人們心中是遠不如稀世智將平手汎秀的,所以說“若是作為敵人對陣,殊不足論”,沒問題。不過後麵一句“但作為友軍,卻令人畏懼”是從哪來的呢?佐久間信盛確實是喜歡內鬥的風評,但不至於到了令人畏懼的程度吧?
總而言之,除非還有另一個穿越者來到這個世界,否則這句感歎是不會有人能懂的。
接著河田長親用十分正經的語氣補充道:“若非友軍的襯托,又如何能讓近畿人知道主公您的仁厚呢?”
河田長親並非阿諛奉承之輩,他說出來的話,自然也不全都是沒根據的吹噓。
佐久間信盛喜歡把治下豪族逼得家破人亡自不用提,柴田勝家麾下的與力和外樣一向是陣亡率最高的,瀧川一益重視人才但會瞧不起乃至折辱無能的人,森可成嚴肅奉法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丹羽長秀相對好一點,但也趕不上平手汎秀。平手汎秀是充分鼓勵國人眾們的“差異化發展”的,有事業心的可以自薦來當文官武將,沒甚誌向的也能專心做米蟲,這一點深受廣大群眾的歡迎和愛戴。
對此本多正信陰陽怪氣地回應說:“這個或許也是佐久間大人的最大優勢。無論他掌控的地盤多大,織田大殿始終都不需要擔心呢。也許織田大殿心裡,本來就更願意看到佐久間大人坐鎮和泉一國。”
這句“難聽的實話”令平手汎秀眉關一皺。但既然是實話,就不能因為難聽而排斥。
沼田佑光也想說點什麼,隻是一時想不出什麼有價值的發言,於是憋屈地繼續收拾棋盤。勾心鬥角的事情,確實非他所長。
又沉默了一會兒,卻是岩成友通開口了:“鄙人雖然不甚了解這位佐久間大人的行事習慣,但料想起來,他作為一個缺乏人脈根基的局外人,若是想要插手和泉之事,唯有‘正兵討伐’這一個途徑而已。倘若佐久間大人真的如殿下您所預料的那樣果決的話,恐怕已經派了精兵,輕裝悄然在途中了。”
沼田佑光聞言下意識反駁到:“然而幕府的政所執事伊勢貞興大人已經親自赴往,展開調停了,佐久間有何出兵的理由呢?”
岩成友通嘴角一撇,仿佛有些瞧不起對方的智力,但還是聲調不變地解釋說:“伊勢陣型前往和泉調停,一色藤長卻去近江尋求佐久間的協助,可見兩人政見有彆。現在隻需要偷襲過去,將寺社眾的軍隊殺散,而後再聲稱伊勢貞興隻是來故意示弱麻痹敵人,事情的解釋權便歸於一色藤長與佐久間信盛之手。”
話音落地,未及沼田佑光反應過來,本多正信又道:“倘若伊勢貞興大人不幸陣亡於亂軍之中了,那一色藤長大概就更高興了。佐久間軍隊一旦進入和泉,本家恐怕就再難插手進去了。何況……織田大殿未嘗不願看到這樣的局麵。甚至一色藤長勾連佐久間信盛之事,本就是織田大殿所指點,也未可知。”
聽著這駭人的大膽猜測,平手汎秀麵色絲毫不變,仿佛都在預料之中,隻是微微搖了搖頭,問道:“爾等有何良策?”
本多正信猶豫了一會兒沒立即答上,旁邊河田長親立即開口:“鄙人以為可以設立緩急二策。緩策是坐視佐久間進入和泉,靜待他出錯引起各方憤怒;急策則是搶在佐久間之前,以擁護幕府之名進軍和泉,討伐不法寺社。”
河田長親這番話,顯示他對於詭計的厭惡,所謂“緩急兩策”都是希望用陽謀來解決問題。
本多正信臉上立即有了不以為然的神色,但什麼話都沒說。
倒是岩成友通做出不通人情世故的姿態,徑直反駁道:“河田大人所言恐怕不妥,緩策未免太緩,急策未免太急。”
此話一出,河田長親再怎麼沉穩也不免臉上掛不住,眼中帶上惱意。而岩成友通依然是保持莽撞的人設,隻當做沒看見。
本多正信這才又出來開口說:“出兵討伐乃是正道,但卻會失去人心。不過推己及人的話,佐久間大人本來就在和泉毫無根基,現在又這麼徑直率兵殺過來,他真的能在和泉站穩腳跟嗎?”
岩成友通粗著嗓子回應道:“我看佐久間此人並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他並不能實際控製和泉,此番前來,恐怕有一大半原因,是要給平手家找些麻煩罷了。”
一直處於掛機狀態的沼田佑光仿佛是突然醒過來一樣,福至心靈地插了一句:“倘若說佐久間大人熱衷於給平手家找麻煩……那麼織田家之內,難道就沒有希望給佐久間大人找麻煩的人了嗎?”
話音落地,平手汎秀突然支起身子,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