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信長的大軍到達京都的同時,平手家已經有五千五百名將士出動,從淡路跨過海峽來到和泉,整肅戰後秩序。
“也不知道織田大殿這次上洛,會有什麼行動。若是要出征的話,希望我能被編入先鋒備隊。”
山內一豐坐在馬紮上,盯著岸和田城門前的大路,神思不屬,心不在焉,注意力早就飄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平手汎秀已經帶著少數人去京都開會了,大部分家臣留在和泉待命。山內一豐作為隨軍行動的近習眾,理論上擔任著監護軍紀的職責,但看這幅樣子,顯然沒當一回事。
因此,身旁的小西行長故意打趣道:“沒想到我們平手家第一勤勉的山內一豐居然也會在輪值的時候偷懶啊!”
小西行長這人,出身豪奢之家,為人又少年早慧,行事素來肆意灑脫慣了,嘴上從來不饒人,譏諷同僚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故而山內一豐聞言並不惱怒,但也不願在口齒上認輸,而是反唇相譏道:“那是當然,我可比不了小西行長大人。論張弛有度,收放自如,勞逸結合,誰又能與您相比呢。”
他說出這話,乃是諷刺對方喜歡偷奸耍滑,玩弄小聰明逃避艱苦工作的習慣。
作為一個“正統武家門第”出身的人,山內一豐站在鄙視鏈的頂端,能夠理直氣壯地嘲笑小西行長的這種“商賈行徑”。
“哈哈,那就多謝誇獎了!”小西行長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正如您所說,主公交給我的都是動腦而不是出力的工作。比如我今天隻需要拜訪一間寺社,兩家豪族,談好了事情就可以光明正大休息了,並不需要像某人一樣傻站著。”
“你這家夥!”山內一豐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被噎得說不出話。但隨即他靈光一閃,又冷笑著反擊道:“我好像記得,小西大人您是因為不願做商人,一心想當武士,才來平手家毛遂自薦的吧!但您現在做的事情,都是一些交際、財務、工程的工作,似乎與商人也沒什麼差彆呢。我記得您當武士也有兩年了吧?不知斬下過幾個敵人的首級呢?”
此話一出,小西行長啞口無言,臉上由晴轉陰,也沒性質打趣了。他雖然也跟隨平手汎秀上過幾次戰場,但都是跟在中軍大帳隨侍,沒有近距離見過鮮血和硝煙。這對於一心想要當武士出人頭地的“有誌青年”來說,確實是個資曆上的汙點。
良久他才悶悶不樂地高聲自言自語道:“這次織田大殿上洛,說不定就要討伐朝倉家,我定要親自披甲揮刀,殺幾個敵人。”
話音未落,便聽到兩聲嗬斥:
“小西殿還請慎言!”
“這可是大庭廣眾啊,我的行長大人!”
循著人聲望去,卻是堀尾吉晴與木下秀長正好走過來了。
話說,在場山內、小西、堀尾、木下這幾個人,雖然年歲有差,出身各異,來到平手家效力的原因也不相同,但職能定位相近(都是儲備乾部),時常在一起工作,相互間都很欣賞,是頗有些同僚之義的。
不過四人的性格各不相同。山內一豐苦心孤詣,追名逐利,小西行長鋒芒畢露,目無餘子,這兩家夥一貫不讓人省心。
堀尾吉晴和木下秀長則都是公認好相處的人,前者悲天憫人宅心仁厚如得道高僧,後者心醇氣和訥直守信似仁厚長者。
故而,見到小西行長講什麼“說不定就要討伐朝倉家”的話,兩人都忍不住出言阻止。
隻不過,堀尾吉晴阻止的理由是:“到目前為止,朝倉家仍然是我們一起擁立公方大人上洛的盟友,並不是敵人。”
而木下秀長所說的卻是:“就算要改變立場,也是織田大殿和平手中務關心的事情,我等小卒就不要越俎代庖啦!”
被這兩人勸阻之後,小西行長也反應過來剛才那話說的不太合適,連忙低頭做歉然狀。但他心裡並不服氣,反而小聲反駁道:“難道你們看不出來,下一步織田大殿要收拾的就是朝倉家嗎?”
木下秀長無奈地一歎,扶額道:“朝倉家可沒有得罪我們啊,沒有朝廷和幕府的命令,豈能無罪攻伐呢?”
對此小西行長大是不以為然:“那你說說,伊勢的北畠家是什麼情況?不也沒得罪織田麼?不也沒有朝廷和幕府的名義嗎?朝倉家占著越前國和敦賀町的膏粱之地,卻不思進取,這就懷璧其罪的道理。”
堀尾吉晴思索了一會兒,慢條斯理地說:“畿內尚未安定下來呢,我看現在不是輕易動刀兵的時機。三好、六角、北畠雖然都被擊敗,但餘黨尚未肅清。而且眾多國人豪族,對織田家究竟是什麼想法,也很難說。如此情形之下,倘若再開啟戰端,恐怕不妥。”
小西行長搖了搖頭,大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說到:“我看堀尾大人,您太多慮了。那幾家的餘黨隻是垂死掙紮完全不足慮,至於各家豪族,如果沒有主謀者從中串聯,也隻是一盤散沙而已。一定要說畿內的隱患,大概也隻有石山本願寺那些假和尚罷了……”
提到這個,眾人各自沉默,臉色各異。
石山本願寺的一向宗勢力是個敏感話題,有人恨之入骨,有人敬如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