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石山”兩字實在略顯刺耳。
平手汎秀不置可否,皺了皺眉,向本多正信瞟了一眼。
那廂本多正信卻立即心領神會,複又補充說:“這位安井道頓先生,雖然在石山開店做生意,卻是日蓮宗的信徒,與本願寺沒什麼關係。”
“這樣啊……”
饒是如此,平手汎秀的神色絲毫未變,隻是輕輕點了一下頭示意聽到了,便負著雙手懶洋洋地向前走。
悠然蝸行十餘步,才又站定,緩緩回轉過頭,上下打量了一番,語氣寡淡地吩咐道:“難得你本多彌八郎親口推薦一個人,就讓他試試吧,你去找找半左衛門(伊奈忠次),讓他負責安排。”
伊奈忠次目前是平手家實際上的首席奉行(雖然理論上是淺野長吉),同時也是排名前五的勞模。按說這身份與司職應該成天在主君麵前晃悠才對,可實際上他三兩天才彙報一次,還都是急匆匆的純粹說公事。
本多正信得到了允許,連忙躬身稱是。
汎秀也沒等他回複,便又迤迤然往城深處走了。
其他近侍們悄然眼神交彙,目光中不乏歆羨嫉妒之意。
然而本多正信絲毫沒有收斂鋒芒的意思,反倒是當仁不讓地緊跟在主君身後,擺出恃才傲物,目無餘子的姿態來。
沼田佑光作為外交、禮儀、祭祀等事務的擔當重臣,平時是清貴且無實權的,也跟在平手汎秀的身邊幫閒。
他本是超然物外,冷眼旁觀的作派,但見了本多正信的傲慢樣子,忍不住低聲譏諷道:“當初建樓台的時候,鄙人花了整整三天,演算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才得出如此方位。這恐怕不是普通的土木商人可以勝任的。”
這時候平手汎秀獨自走在前方十步遠,沒做什麼反應,不知道是聽不見還是懶得管。
而本多正信則是露出親切的笑容,回應道:“既然如此,屆時邀請沼田大人您一道來修複樓台可好?”
沼田佑光立即語塞。他平素參加戰鬥的時候,都是隻想當參謀不願作先鋒的,這種既辛苦又汙濁的土木工作,更是從來敬而遠之。
平手家的潛在價值觀就是:實務做得越多,越有地位和話語權,指手畫腳不乾正事的人不會得到重用。
或許本多正信是唯一例外,但這廝一直被罵是“幸進奸佞”而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一般人還真沒那個臉皮。
所以某些傳統武家門第出身的家臣,經常會覺得不太適應。
因此沼田佑光常有跳槽的念頭。
外人會覺得離開武運正盛的勢力是失了智,但人各有誌嘛。
不提這些雞毛蒜皮細微末節的事,平手汎秀一路鐵青著臉,進入本丸,來到禦館門口,才稍許舒緩,說到:“幕府派出的代官,總還是有些品位,不至於純粹添亂。”
原來整個岸和田城中,隻有禦館附近的一小塊區域,沒有被過度軍事化的跡象,反倒添置了一些頗具藝術氣息的部件,門口方圓不足十步的小庭院,也以“枯山水”的風格裝飾起來。
按照規矩,家臣們隻有在受傳喚時能來到此處,左右親侍才會日常在本丸政務區上班。到了禦館門口,左右親隨們便不敢再往裡走了。
以前慣例是姬武士井伊直虎陪著主君進入,但現在她有孕在身,與其他家眷一起留在淡路島上養胎,不在身邊。
侍女們自然跟著正室夫人在州本城,城主又不怎麼喜歡用小姓,寬敞的禦館隻有幾個乾粗活的仆傭,便顯得十分空曠。
一起走過來的幾十名書佐文吏,眼巴巴地等著安排工作,
平手汎秀卻也懶得多話,隨意伸手指著本多正信說:“這段時間的文書案牘,你先整頓起來,一般小事看著辦就行。”
自不必說,眾人又是一陣既羨且妒。
近年來,平手家不動聲色地推行文武分置,許多家臣漸漸有了固定司職,河田長親一般是協調軍務,中村一氏負責情報,伊奈忠次總攬財政,淺野長吉專注“競拍會”和“印花稅”等特殊任務,服部春安管治安,他弟弟秀安管內衛,拜鄉家嘉、本多正重等純粹戰將,平日就不分配政務,隻抓好訓練即可。
剩下的,除了暫未詳細安排的新降之人,身份敏感的與力眾之外,常在汎秀身邊出沒,身份又夠得上的,便隻剩兩人——勤懇正直風評優良的沼田佑光,主要負責禮儀事務,位高權輕;以及奸猾狡詐聲名狼藉的本多正信,少數幾個能勸得動主君的家臣,位卑權重。
按說一般的人好不容易成為心腹,不說結黨營私,起碼也要與人為善吧!
然而本多正信這人,卻素來恃才傲物,對同僚們不屑一顧的。讓他安排大家的工作,可真是令人難受。
平手汎秀一步一步正要走進禦館中,突然似乎想到什麼,又轉過頭,對著下方尚未散去的文吏書佐們笑道:“我也知道,這幾天有不少人向你們送禮打探消息,對吧?你們收禮的時候可要想好了,有些人的東西可沒那麼好拿啊,若是受了牽連嘛,就勿謂言之不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