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假鈔”這個事情一直存在,但黑市流傳的全都是低劣不堪的貨色,不難分辨真偽,所以受騙的人並不多,也就沒有引起重視。
那麼說的話,這一次的大風波又是如何起的呢?
為什麼會以為假鈔“形貌極似,以假亂真”,從而驚慌失措,被人利用了呢?
“最先是‘鹽屋’報告了此事,有天王寺屋的津田老板為他作證,不得不謹慎視之。”淺野長吉又是憤恨又是羞愧,情緒極其低落,“他們送過來的票券,的確是與真兵糧券九成九的類似,我花了半個時辰才看出幾處微小的差彆,所以才會以為有什麼特彆厲害的造假者出現了……也許那幾個樣品本來就是真的,隻是在細節上刀削筆抹修改了幾處,故意以真為假!屬下已經請玉越屋的匠師按照這個思路去辨認了,估計一兩天之內就會有結論……”
“唉!隻怪我等缺乏經驗,也都上當了!”今井宗久長歎了一聲,“回想起來,真相確實很有可能如淺野殿所言。那個秘密的記事本,也可能是有意引導我們找到的。至於天王寺屋的津田宗及大老板,到底是參與了陰謀過程,還是與我們一樣被欺騙了,這一點可真難說。”
原話是“可真難說”。但他的神情顯然已經認定了津田宗及就是幕後黑手。
按這個思路,陰謀的重點似乎是在於瓦解織田家對界町的掌控,而平手家的“兵糧券”隻不過是被牽扯其間而已,並不是被暗中的敵人盯作了目標。
如果是這樣那倒還好。
織田家對界町的控製反正早晚是保不住的,雖然遺憾卻又無奈,就算平手汎秀對木下秀吉鼎力支持也沒用。
而津田宗及這個人,前麵搞出大新聞的人有他作證,後麵代表會合眾施壓的又是他,確實是有著極大的嫌疑。
究竟要如何處理呢?
平手汎秀側首看到木下秀吉跪坐不語,頓時明白過來:
“木下殿既然在此把事情原委公開了出來,讓我等全都知曉始末,想必絕無隱瞞妥協的意思,而是要堅決徹查‘胭脂屋’在刺殺事件中的角色了。”
因此才會感到痛苦吧——最後一句話沒說出來。
“不愧是平手刑部,這麼快就看穿了鄙人的想法。”說到這裡,木下秀吉終於緩緩仰起脖子,緩慢但又堅定地點了一下腦袋,輕聲道:“我自幼跟繼父不合,十二三歲就四處打拚,劈柴喂馬端茶送水什麼事情都做過,摸爬二十多年才有機會做個五千石的町奉行,可真是舍不得啊!但若因此就對刺殺織田彈正的人視若無睹的,將來有何麵目去見他老人家呢?其實今天早上,我已經下了命令,讓人暗中監視可疑分子了。”
“木下殿啊……”平手汎秀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任何話語都很無力。
人家處在如此微妙的境地裡麵,你若是不能全力幫忙,再怎麼去鼓勵,也都隻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風涼話而已。
除了“祝您武運昌隆。”這種屁話之外,多言無益了。
木下秀吉咬著嘴唇勉強笑了笑,回了一句“武運昌隆”,而後忽然又道:“聽說舍弟小一郎在平手家乾的還不錯,已經領有六百石俸祿了,若是鄙人不幸出了什麼差錯,還望刑部大人能允許那小子將木下這個苗字傳承下去……”
“其實也沒必要那麼悲觀,就算離開了町奉行的位置將來未必沒有轉機……”平手汎秀寬慰了一句,不過並沒有具體去講轉機在哪裡。
這時候門口有個須發半百的中年人得了侍衛放行,小跑進來,到淺野長吉跟前附耳傳話,沒說上兩句又瞧見大領導在旁邊,趕緊爬過來伏拜施禮。
平手汎秀認不出此人,不過看情況應該是淺野長吉的得力手下之類。
那中年人稟報說:“昨天拿回去的票券樣品,請幾位匠師都過目了,他們一致都覺得,這根本就是真物,隻是有懂行的人故意處理過,才讓人覺得是一種高明的贗品。”
這個消息來得晚了些,不過還是很有用的。
“如此說來,果然是有人誘導我們發現了胭脂屋內通逆賊的罪行嗎?這會不會是個更深的圈套呢?”今井宗久如是說,他似乎很不希望界町奉行撤銷或者換人。
“如果那些記錄是假的,那自然是圈套。”木下秀吉眼中閃過厲色,“但若為真,我就顧不得是不是圈套了,涉及參與刺殺織田彈正的人,絕不可饒恕。”
該說的說完了,太陽已經徹底落山,幾人各懷心思,卻是都無心去休息,仿佛枯坐著會安心一點。
平手汎秀倒還淡定,提出要不要調集一些軍隊過來,以免商人聚眾作亂,木下秀吉擺手拒絕說:“商人們若能聯合一致,確實可以湊出二三千兵卒來,但鄙人目前還是公認的奉行,大多數人是不敢明麵對抗的。召集軍隊過來,反而可能激起變故。”
似乎很有道理。
不過平手汎秀依然暗中命親衛們加強戒備,並且做了一些見不得光的布置。
然後便打算離開奉行所,回到自己的岸和田城去休息。
結果出門正好遇到一個魁梧健壯的武士急匆匆往這麵趕,麵容似曾相識。
平手汎秀想了一會兒,反應過來:“這不是前野長康殿嗎?多日不見了,現在您是界町任職嗎?”
對方愣了一會兒,慌亂施禮,繼而苦笑著說:“小六大哥戰歿在讚岐,我等亦是損失慘重,除了找木下殿混口飯吃之外,再無去處。”
平手汎秀有些感慨:“如今我在四國島上倒還說得上幾句話,若是有意回到讚岐的話,不妨來岸和田城找我。”
前野長康傷感地搖了搖頭:“多謝中務大人……不,是刑部大人,但不必了,再回去的話,恐怕做夢都會看到小六大哥慘死的場景……”
見他語氣堅定,平手汎秀不再說話。互相告辭之後,看著對方走進了奉行所。
片刻之後,身後傳來一聲“果不其然”的高叫,聽起來像是木下秀吉的聲音。
平手汎秀不由得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