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伊國,海部郡,雜賀莊,大粟砦。
接到命令的堀尾吉晴仔細端詳良久,從地圖上挑出了精準的方位,用筆花了一個圈。然後忍不住讚歎到:“難怪雜賀眾可以崛起,這地理位置真是得天獨厚。”
剛從外麵回到軍陣的小西行長正好聽了這話,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從地勢來看,雜賀鄉西麵臨著大海,東麵是崇山峻嶺,並非適宜耕種的地方,但卻是卡在紀伊與和泉之間,是必須經過的交通要地。
約有四十萬石田產的紀伊一國,雖然與大和、伊勢接壤,可邊境處儘是人跡罕至的山林,完全沒有通行的條件。
西、南、東三麵,倒是都臨海,卻又缺乏良好的天然港口,能停泊百石大船的,翻來覆去隻找到三處。
唯一能容納大隊車馬通行的,僅有北上和泉的國道。
自古以來,紀伊國的人民就擅長照料作物,每年能收獲豐富的農產品,除了大米、黍米、小米之類的糧食作物,蜜桔、梅子、陳皮、味噌也都產出不菲,此外還能提供一定的海產與林產。
由於交通不便,商品很難賣得出去——這也是高野山根來寺一直以來的苦惱,平手汎秀幫忙解決了部分問題,得以收獲到高額的友好度——少量運到和泉,再經由界町豪商們販賣到各處的貨物,則是必須在雜賀眾們眼皮子底下進行運輸才行。
因此當地這些兼具國人、僧兵、雇傭軍身份的豪族,才能有足夠的經濟收入來購買鐵甲與利刃,乃至於開展鐵炮鍛冶活動。
小西行長進了帳子,卻並不與人搭話,而是先小心謹慎地掃視左右,看到主君並不在場,輕輕緩了口氣,鬆鬆垮垮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隨手扯過水袋猛灌了幾口。
接著方才朝堀尾吉晴訴苦道:“茂助老哥啊,這兩天小弟真是累得夠嗆!土橋守重這個混蛋,可以說是像烏龜一樣硬!”
“是嗎?”堀尾吉晴也不管對方的語氣如何,依然是彬彬有禮地接過話頭,笑嗬嗬回應說:“兩個月前您在四國島上可是威風八麵啊,一夜之間就智取勝瑞城了,區區一介國人眾應該難不住吧?”
“嘛嘛……你可就彆拿我開玩笑了。”小西行長話是這麼說,但嘴角卻不由自主泛起得意的微笑,“那一次是僥幸而已……今天才算遇到難題。好幾隻備隊輪番上陣,效果都不怎麼好。”
“這樣子啊。”聽到這裡,堀尾吉晴整肅了麵容,“昨天是以‘新參眾’為主,打不下來倒也罷了。今日旗本上陣,總不至於比昨天還差吧?”
“那肯定不會。”小西行長皺著眉搖了搖頭,“至少損失是比昨天少得多了。然而並未取得任何推進,也不曾斬獲任何稍具知名度的敵將。”
“果然是因為對麵的鐵炮嗎?”堀尾吉晴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
“不然還能因為彆的什麼呢?”小西行長苦笑,“紀伊的這群家夥,其他方麵都是窮鬼作風,唯獨對鐵炮鍛冶極為重視。寬度隻有十一間半(約21米)的牆後麵,就能有六七十支鐵炮守著,分成兩隊輪番射擊,怎麼能衝得過去?”
“我們的鐵炮也不少啊,聚集起來對射壓製如何?”堀尾吉晴提出新的建議。
“也隻有這套路子了。”小西行長點點頭,繼而輕歎一聲,“可惜啊!用這種笨辦法取勝,如何能突顯……如何能突顯我平手家的聲威呢?”
他原本其實想說的是“如何能突顯我小西行長的本事”,話到嘴邊察覺不妥連忙改了口。
作為老熟人的堀尾吉晴心裡如同明鏡一般,頃刻就看破了這一點。不過他隻嗬嗬一笑,不以為意,沒去計較。
若是換了同期的山內一豐,定要出言譏諷一番了。
此時忽然從裡間傳來總大將的嗓音:
“世事貴在厚積薄發,豈能一味取巧呢?何況刀劍鐵炮之利隻是末節,人心向背才能決定成敗。”
平手汎秀迤迤然從營帳深處踱步而出,身後跟著服部秀安。
“主公!”
堀尾吉晴從容伏身,小西行長鯉魚打挺翻身起來然後又立刻撲倒在地上,兩人齊聲見禮。
“嗯,不必多禮了……”平手汎秀緩緩走來,接著剛才的話題開口說:“現在整個紀伊國內,所有動員力超過百人的勢力裡麵,三十四家都助我討逆,隻有五家推辭不出。所以土橋守重已經是甕中之鱉了。”
話說到這份上,眾家臣當然隻能齊呼“主公英明”了。
難不成還敢跟領導爭論一番麼?
不過,他所言其實也大半屬實就是。
土橋守重舉兵庇護鄉黨,帶頭抵抗檢地,本以為這種行動應該得到國人土豪們的擁護才對。
然而他實在高估了自己,或者是錯判了形式。
平手汎秀殫精竭慮不擇手段,用儘各種策略來拉攏分化,已經將紀伊國內的凝聚力摧殘到了幾近於無的程度。
尤其是真言宗和一向宗,目前還沒有來得及按照約定把四國島上的利益吞下來,可以說是有求於平手家的。
在和尚們隱晦的態度影響之下,絕大部分國人眾站在了討伐軍那一邊。儘管他們隻是出工不出力,但隻要旗幟出現在前線,就足以對土橋守重的士氣造成大力打擊。
小西行長是單純從軍事角度感到棘手,而沒有去考慮政治方麵的因素。
想到這裡平手汎秀提問說:“土橋守重這家夥,居然沒有來請降,倒是有些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