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平手汎秀做出決斷:“新九郎(河田長親)儘忠職守,兢兢業業,堪為武家典範,我當然是相信他,而非毫無根據的市井流言,所以這方麵的讒言,請任何人都不用再傳到我耳中了。”
如此,流言蜚語方止。
至少表麵上看,是止住了。
但沒過幾天,正在準備元服的言千代丸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忽然開始私下嘀咕“偏聽則暗,兼聽則明”,“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以及“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類的話。
阿犬見了,隻以為兒子在學習古人賢者的治國方略,覺得十分高興。
但平手汎秀立即就明白過來,有人拐彎抹角旁敲側擊地還想乾涉四國方麵的事情。
於是一方麵開始警惕,身邊的一些年輕侍衛是不是已經被外人收買滲透了,另一方麵,立即找到言千代丸向他徑直發問:“最近可曾在什麼人那裡,聽說了四國那裡的事情嗎?”
聞言言千代丸不疑有他,毫不猶豫說出兩名近侍的名字:“是奉太郎與任三郎,幾天前與他們閒聊之時,談及此事。聽了之後我覺得有些不太妥當……當然也不是不信任河田長親大人,但是畢竟地方基層的情況一貫複雜,如果真的那麼多人都表示反感的話……其中的是非真偽可能需要更加仔細的判斷才是。”
平手汎秀若無其事問道:“你是懷疑河田長親縱容部下劫掠百姓,引發眾怒?”
“這……”言千代丸有點驚嚇到,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倒不至於有意縱容,隻是怕判斷不夠仔細。”
“這個判斷可不能太仔細。”平手汎秀反駁道:“最近你也大略到過前線,看過鄉野百姓們的生活了。豪族與農人之間,真的有絕對的分界線嗎?”
“……原來如此。”言千代丸若有所悟,緩緩答道:“您對孩兒說過,許多貧苦的武士,僅僅靠知行俸祿難以維持生計,也需要下地勞作。也有很多不甘寂寞的農人,時機合適就會扛著鋤頭作為雜兵參戰。武士失去土地沒落歸農,農人拚殺出前程升為武士,兩者的身份,根本就難以區分……河田長親大人認為這些人屬於需要攻打的對象,並沒有錯誤。而另一些人覺得他們是無辜者,也有一定的道理……”
“因此,對待地方上的國人豪族,往往隻挑選最桀驁不馴的一兩個加以打壓,大多還是分化瓦解為主。”平手汎秀嚴肅地向孩子解說到:“現在,一次性對付阿波、讚岐地區超過三分之一的地方勢力,如果隻誅殺幾個首惡,力道就會不足,將來這些人的後輩親眷勢必卷土重來。而一旦擴大株連,就一定會引發激烈的抵抗。”
“……啊……”言千代丸答了一聲,然後低下頭去,陷入沉思,而後又猛然抬頭:“如此說來,奉太郎和任三郎,也未必是無意閒聊扯到此事,很可能他們背後有人請托或者指使……看來,看來這兩人……”
“且不忙著遷怒。”平手汎秀安撫住兒子,勸說到:“水至清則無魚,你想要身邊的人完全沒有利益背景,是不可能的。你應該做的是,在心裡有遠近親疏,把最放心的人安排到最緊要的位置,其次放心的人安排在其次緊要的位置,不太放心的人安排到不太緊要的位置。這樣就行了。”
“……唉……”言千代丸眨了眨眼,歎了口氣,有些膽怯地道:“這就是為君之道嗎?還真是……真是……”
“對,這就是為君之道。”平手汎秀想了一會兒,又補充道:“其實,我曾聽說,唐土的一位至聖先賢,是這麼概括這個問題的——所有時候的首要任務,在於要搞清楚,應該依靠誰,團結誰,爭取誰,孤立誰,打擊誰,消滅誰……把你身邊能見到的所有人,分成這六個種類,然後你就知道,一切事情該怎麼辦了。”
“噢!簡直太透徹了,一看就能搞懂,仔細思索又有無窮的哲理。這就是所謂的深入淺出吧?”言千代丸眼前一亮,十分感興趣地問到:“這位唐土的至聖先賢,是哪位高人呢?是孔子嗎?還是孫子呢?”
“這個嘛……都不是的。”平手汎秀微笑搖頭,“因為某種原因,關於這位大德的事情,我們目前所能見到的書籍都全無記載。不過,日後倘若時間合適,我會跟你好好講講的。”
“明白了。”言千代丸回神點點頭:“父親大人,看來您是將阿波、讚岐那些不受控製的國人眾列為需要消滅的目標了。那麼我們就應該更加堅定地給予河田長親大人更多支持才是……”
“確切說,也有一部分國人眾,是孤立、打擊的目標。甚至不乏有一些,是需要主動團結、爭取的。”平手汎秀眼神忽然多了一點詭異的色彩,“河田長親……他在四國這兩年來乾的是很不錯的,所以我決定,過一段時間就奏請朝廷和幕府,賜下適當的官位,以示表彰。然後就讓他在京都附近活動一段時間吧,作為堂堂朝廷官員也不適合老在外麵,四國的事務會另外派人管轄的。”
“呃……”言千代丸下意識皺了眉頭,覺得這裡麵有一絲不妥,但是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不妥之處究竟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