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和田城的夜晚,一向是很熱鬨的。
在城裡落戶的武士家庭,上至平手氏,下至治安隊的組頭和奉行所的書吏們,總計有數百個。城下町中居住的商賈、藝人及手工業者,則是過千之數。
還經常有些帶著政治目的前來的訪客,或者單純慕名參觀的旅者之類的人,租住在鄰近的宿場裡麵。
自古以來,男人們的興趣都相對單一,隻要有酒肆、賭場和鯨屋就滿足了。而貴人的女眷、子嗣、侍者們,對時尚品和娛樂用具的消費需求,則造就了十分繁榮的零售市場。
衣冠領帶,綾羅綢緞,珍珠玳瑁,梳妝脂粉,金銀珠寶,筆墨紙硯,桌椅板凳,陶瓷漆器,茗茶酒水,時令果蔬,海鮮水產,香精味料,糖蜜零食,竹玩人偶……包括各種南蠻人的小玩意兒,隻要在扶桑出現過的小商品,基本都能在這裡找得到。
三橫兩縱五條主要街道中,最北那條街是專門做這種生意的。每到天黑,各店鋪會爭相高高掛起燈籠,招攬夜遊的顧客。
街麵擠得滿滿當當,不少小店隻有五尺,甚至三尺的寬度,售賣的也是不到十文錢的點心或飾件。往往是由一個小家庭組成,夫婦一者在門口攬客,另一者在後麵努力生產,孩童也腳不沾地的幫忙。
各式燈火交相輝映之時,有節奏的吆喝聲不絕於耳,各色食物與香料的氣味撲鼻而來,這種充滿煙火氣的氛圍,不知為何總讓人更容易上了商賈的當,下意識慷慨解囊。雖然隻是短短一兩千步的距離,卻時常令遊客流連忘返,沒幾個時辰都逛不完。
有趣的是,酒肆、賭場和鯨屋大多集中在町的最南端,那裡也是晝夜不休燈火通明,但氣氛截然不同,到處是醉醺醺的臭男人,以及凶神惡煞一般的巡警,能聽到的全是不和諧的聲音。
中間的街道,靠西接近內城的位置,設有“競拍會”的場所,及“警視廳”的衙門和收取“印花稅”的奉行所,還建了一間臨濟宗的小寺廟,就相對莊嚴肅穆很多。富商習慣在這附近買間房子當總部,用作賬目彙總、內部會議及大宗談判,以彰顯其身份地位。
偏東主要是民居和宿場,有一座官方認定的“職人屋”,由狩野永德、長穀川等伯親自坐鎮,是天下藝術從業者心中的聖地,任何人持有自己的作品便可來此申請參評,一旦受到肯定,就立即飛黃騰達,不愁沒有金主包養。
町在城的東麵,將熊野街道包圍了進去。
而城的西麵則是海港。
原本三好治下,港口並不與城連接在一起。但在平手時代,經過兩次擴建,現在已經是渾然一體了。
相對於町市之中堪稱扶桑一流的繁華景象而言,岸和田城的海港就顯得遜色得多,吞吐量不過是界町小小的零頭罷了。
大宗商品交易自有其一套運行規律,不可能短期就被外界人為因素左右,流通路線的漸變往往需要以十年為單位才能看出端倪。
很多與平手家相善的大商人,全家老小都搬到這附近了,但倉庫還留在界町。
岸和田城的港口更多承擔的是軍事、政治上的任務。基本不存在界町那種來不及卸貨要連夜趕工的情況,但出於警戒考慮,照明仍然是無論晝夜從不間斷地維持著。
偶爾遇到要事,連夜有船出發或者進港都很正常,港口跟町市之間有城隔著,倒也不擔心驚擾普通民眾。
……
身為一個四國島上的領主,十河存保對於安宅船不能更熟悉了。
但今天的感受,很是有點奇怪。
按照平手宰相中將的安排,數以千計的將士如臨大敵,煞有介事,每人領了貼身的必要行李和乾糧,趕在夜幕下,依靠火把和燈籠提供的朦朧照明從碼頭登上了船,整個過程中都被多羅尾光彥的人盯著,連大氣也不敢多出,更彆說交頭接耳了。
偶爾有緊張的人失足掉進河裡,也隻是由一旁待命的水夫乾淨利索地撈上來,帶略作休整,再送上來。
黑壓壓亂糟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全救上來了。
船隊排成長長一列,望不到邊,十河存保根據經驗判斷,應該有接近一百艘艦艇,而且全部是安宅船的規模,這是相當龐大的一隻水軍。
根據分組安排,每船裡除了操縱的水夫之外,隻裝四十到五十名士兵,這大概是容量上限的三分之一左右,於是乘客絲毫不會有擁擠的感覺,至少都能有一塊從容坐臥著休息的地盤。
十河存保、三好康長、淺野長吉三人,各帶著幾名仆從近侍,上了最大的一艘戰艦,不僅寬敞而且條件優異,有榻榻米和被褥,有燒火的爐灶,有許多大桶裝了淡水供飲用洗漱,有專門的食物儲藏間,比起戰艦,更像是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