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陸才是冰雪初融,東海道卻已春江水暖。
全副武裝地騎著馬走了一兩個時辰,便不免覺得微微燥熱,背腋發汗,完全用不著擔心取暖,倒是提前考慮消暑的問題。
進入遠江之後,習慣了甲斐山中清爽氣候的武田勝賴沒有呆在大部隊重圍之中,而是單獨駐紮於天龍川河岸,取水清洗更加方便,溫度也涼快不少。
讓人自我感覺處理軍政事務的效率都能有所提高。
戰事姑且還算是十分順利的,然而武田勝賴的心情並不是太好,甚至時常會無端斥責下人,這讓整個本陣的氣氛都顯得比較壓抑。
繼去年以奇襲策略拿下德川家東境最頑固要塞高天神城,迫降小笠原長忠之後,今春又順利攻克了二俁城,現在整個遠江國內,除了濱鬆城還在龜縮死守之外,幾乎全部淪陷了。
與此同時,東美濃的秋山信友也在山縣昌景的策應下,挫敗了織田家的反攻計劃,牢牢占據惠那、土岐二郡。
如此的攻勢,可以說已經不遜於當年信玄的成就,某些方麵甚至猶有過之。
然而,無論敵我兩邊,還是第三方中立者,卻都不以為然,並不覺得有上次那麼大的衝擊力。
德川家康雖然隻剩濱鬆沿海的那一小塊地盤固守,卻絲毫沒有稱臣的打算。
武田軍上下將士,也不覺得有逼迫對方投降的可能性。
情勢最大差彆,在於京都權力格局已經發生變化。
當年武田信玄西上之時,近畿仍是一盤散沙,織田、德川身後並無足夠強有力的後援,乃至鬆永、朝倉還一度受到調略,轉變立場。
而現在,平手宰相中將已經差不多是公認的“上樣”,無人敢於違抗,能充分調動龐大的資源來投入作戰。
其次,由於金山的產量下跌,北條家的態度有變,武田家能投入到正麵的部隊規模,也比上次少了很多。
再有一方麵,就是勝賴與信玄二人名聲威望的不同了。
軍事上的勝利無法轉變成政治上的成果,彆說震懾外敵,就連壓服內部重臣都沒完全做到。
武田勝賴對此十分焦急,連續多次向上杉、北條送去信件,呼籲大家放下成見,和衷共濟,以免被平手各個擊破,以致唇亡齒寒的遺憾。
可惜收效甚微,沒有得到積極反饋。
內藤昌豐、馬場信房、土屋昌次等重臣建議說,不管那兩個坑隊友的家夥如何行動,一定要長驅直入,孤軍突進,要撼動平手家統治近畿的思想基礎,才能重振武田家的聲威。
與德川在遠江糾纏太久的話,是顯然達不到這個目的的。
於是完整的計劃就是,隻留少數人監視濱鬆城,主力攻入三河、尾張,力求在兩個月內,可以對南近江形成攻勢。
就算造不成實質威脅,至少派幾百士卒去放把火也好,就像是弄個“到此一遊”的記號一樣。
現在世人都知道平手主力去了北陸討伐上杉了,無疑是武田證明實力的大好機會。
但是,武田信豐、高阪昌信、仁科盛信等人反對這個過於冒險的策略。
理由是“穩紮穩打,徐圖西進,縱使最終功敗垂成,未能如願,猶不失進退之計。倘若孤注一擲,精兵強將折損在尾張、三河,隻怕馬上就會有覆亡的危機。”
兩種觀點可謂各有道理。
內藤昌豐、馬場信房、土屋昌次他們更多是出於感情考慮——現在可能是這輩子最後一次機會了,無論如何傾儘全力嘗試嘗試,就算是個全滅結局,亦可謂死得其所,壯哉善哉,九泉之下見到先主大人,也算有個交代。
另外,或許跟他們都有直係至親死在平手軍手裡不無關係。
武田信豐、高阪昌信、仁科盛信這一派,明顯更為理智務實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去爭“天下人”位置的成功率已經不大了,此時更該考慮的是,做不了天下人的情況下,怎麼儘量保存武田家的元氣,才是根本。
其中最保守,最悲觀的穴山信君,甚至私下進言說:“就算有機會攻破濱鬆城,也一定要善待德川三河(家康),萬不可傷害,否則將來平手家追究起來,怕是不妙。”
武田勝賴自身也陷入感情和理智的矛盾之中,難以下定決心。
於是軍隊在遠江耽擱了十日,既沒有強攻濱鬆城,亦不曾上路向西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