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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眾人口中近畿之外扶桑最富裕的博多町?”平手汎秀坐著南蠻炮船之上,伸手指著左邊的海岸,話語中滿是不可思議,回頭看向幾個水軍將領:“你們確定沒有搞錯?”
當然這隻是一句隨口的玩笑話。
然而大友家的若林鎮興和毛利家的乃美宗勝卻有點慌神了,一齊跪倒在甲板上,誠惶誠恐辯解道:“我們時刻行走在這一帶水域上,對航道比對自己家的後院走廊還要熟悉,絕對不可能弄錯目的地的。”
九鬼嘉隆、安宅信康、來島通總、奈佐日本助、宮本道意、岡本隨緣齋等一眾外地大佬,也紛紛嚴肅表示,航道圖示沒有任何偏差,確實是此地無疑。
然而——
隔著至少二百米遠,細節並不能看清楚。但碼頭和沿岸的房屋顯然都被燒毀,到處是焦黑的斷木殘骸,看不到任何商人走動的痕跡,更彆提有商船或者車隊的蹤跡了。隻能從廢墟的長寬規模和密集程度來推測往日的繁華程度了。
不需要耳聰目明,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不會看錯。
“內府大人現在應該明白,小人為何請求您一定要來看一眼了!”一旁的島井宗室跪倒在地,涕淚交加,泣不成聲。
這家夥是博多町的頭號富豪,大友家的第一禦商,天下數得著的巨賈。同時也是界町天王寺屋津田宗及的故交好友,走這層關係已經得以數次到近畿覲見平手汎秀了。
那時皆是意氣風發揮金如土的作派,哪有今天這可憐兮兮的模樣?
很顯然,前後狀態的變化,跟麵前這座港町的情況有著直接的聯係。
平手汎秀“噫”地感慨了一聲,命人將其扶起,詢問道:“此地到底經過了什麼變故?怎麼徹底成了廢墟?”
島井宗室這才匆匆擦了擦眼淚,唉聲歎氣作答:“數年前,大友金吾(義鎮)稍有不慎,被肥前之熊那小人的陰謀詭計所害,兵敗今山,漸漸就開始左支右絀,前兩年又出閃失,敗給了蠻橫無禮的薩摩人,愈發窘迫,開始顧不上這一帶的情況了。接下來,秋月、築紫之類的本地勢力沒人管束,便無法無天,悍然帶兵上門討要錢財。原本我們這些可憐的商人覺得數目不多就花些銀錢買個平安,忍氣吞聲算了。誰料……誰料那些人竟然說,以往給大內家、大友家支持過多少,現在就得給他們多少!”
“這不是無理取鬨嗎?過往多年積累的資金當然是個很大的數目,怎可能短期拿出來?”平手汎秀聽罷連連搖頭:“何況,大內主持了多年的堪合貿易,大友家則與南蠻商人關係匪淺,與商人是互惠互利的關係,可不是一味索取啊!”
“如果天下武士都像內府大人這麼高屋建瓴,目光如炬,那真是我等商賈的大幸!”島井宗室貌似誠懇地叩首拜了一拜,又道:“其實秋月、築紫那些人,不過隻是隨便找了個理由罷了。當時博多町的‘年寄眾’商議之後不得不拒絕支付,然後立即就遭到了攻擊和劫掠,上千人不幸被屠殺,幾十間倉庫被劈開大門,金銀珠寶全都掏空,表麵上是軍隊其實完全是強盜……”
“原來如此,真是災難。”平手汎秀點了點頭。
“卻還不止如此。”島井宗室沉痛補充道:“雖然出了這種事,但我們畢竟無力反抗,又迫於生計,後來還是想辦法拉上關係,屈辱地尋求和平,重新開展貿易了。可是——實在沒想到,還不到一年之後,那些人又找上門,說什麼南蠻僧侶私自傳教,擾亂鄉民秩序,要到博多町裡拆毀切支丹寺。‘年寄眾’覺得這多半是借口,卻又不敢明著拒絕,隻能拖延時間想辦法。結果外麵的軍隊二話不說就展開猛攻,衝了進來,又當了一次強盜……這次仍然是數百人遇難,無數金銀被劫走。”
“這……”平手汎秀扶額歎息,心想九州的武士都是什麼作用。
“小人還沒說完呢!”島井宗室淚流滿麵咬牙切齒道:“經過這兩次我們商人也不再對秋月、築紫這些當地武士心存幻想了,但大友金吾也確實有心無力,於是隻能懇求新近崛起的龍造寺家。一開始倒是很順利,獻上了資金和禮物就受到熱烈歡迎。可是——可是——怎麼也沒想到,龍造寺隆信那個家夥,派了五千人過來,說是要震懾‘匪類’,保護博多町的安穩,實際一來,卻是立即翻臉,團團圍住,連理由都沒有找,就殺了進來!而且還不隻是隨意縱兵劫掠,而是很有計劃的,像擦地毯似的,挨家挨戶挖地三尺逐一搜刮,足足花了好幾天才完事,最終把百姓們擄走當作奴隸賣掉,商人們抓起來勒索贖金,而博多町的房屋,鋪上木柴、稻草和油,徹底焚燒了個乾乾淨淨!那片火海燃燒了兩天兩夜,現在想起來鄙人依然……依然……嗚嗚……”
“還能這樣?”平手汎秀徹底陷入迷惑之中了。
老老實實控製住港町,然後收取賦稅,不是很好嗎?為何要殺雞取卵?是九州這地方的武士都特彆傻?還是有彆的什麼特殊地域原因?
不管怎麼說,這種純粹性的破壞和掠奪行為都令人產生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