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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主要改換門庭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上下。從領民到士卒的士氣,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不過秩序倒沒有亂——畢竟這跟底層人民的關係很小。
不過家臣們的反應就劇烈許多了,倒戈向敵對陣營,並不是可以在瞬間就適應過來的。服部兄弟和毛利新助都是沉默不語,增田長盛不知道在想什麼,隻有跟織田氏關係最淺的丸目長惠還算得上輕鬆,甚至在汎秀看來,如果不是顧及到氣氛,說不定他已經過來詢問俸祿的上漲額度了。
至於平手汎秀視作左右的兩人——
“殿下果真是要倒戈相向嗎?”
在走廊中徘徊了許久,河田長親終於忍不住走到了書房門口。
汎秀掃了他一眼,緩緩起身,將手中的書冊放在桌子上,上千拍了拍河田的肩膀,又轉身看向窗外。
“明天你與我一同前去。”
“……是……”
河田長親虛應了一聲,仍是不解,隻是直直地看著汎秀的背影,不知道該不該再問。
“有話就直說吧!你在我麵前,還需要有什麼顧慮。”
汎秀轉身走出幾步,又扔下一句話。
這句話的意思,儼然是要視他為親信了。對一個出仕隻有半年,又是外鄉人的武士來講,這可算是厚待了。
雖然汎秀心中早已把河田列為可以倚仗的人才,但是在外人看來,他卻隻不過是一個侍奉主君的小廝罷了,甚至還時常有人因為他的俊美容貌,產生不切實際的誤會。
“多謝殿下!”河田有些感動,但此刻並不是表達忠心的時候。他上前幾步,緊緊跟在汎秀身後,低頭輕聲道:
“如此的條件,就算殿下果真轉仕今川,天下人也不會有什麼非議的。”
“噢?”汎秀停住腳步,側首看著河田。
話中的意思,似乎是讚成轉仕,但語氣卻又有些保留。
“所以我才接受了今川的條件了啊。畢竟是五千貫,十倍的俸祿啊!我亦是俗世中人。”汎秀如此答道。
“可是……我卻覺得殿下是另有打算啊!”河田咬了咬牙,終於把心底的疑問說了出來。
另有打算麼……河田長親果然是敏銳的人。
汎秀輕輕搖搖頭,不置可否:“我還會有什麼打算呢?是你多慮了吧。”
河田垂首不語,隻是站在身後,汎秀亦立在原地,不發一言。
沉默良久。
窗外突然飄起一陣涼風。
河田驀然抬頭,走到汎秀身前,跪伏於地,解下佩刀,雙手平舉於前。
“這是何意?”汎秀並未阻止,隻是緊緊皺眉。
“臣鬥膽,肯請殿下切勿以身犯險!”接著調整了語調,輕聲但堅決地說到:“若殿下以為臣僭越,請賜一死!”
汎秀沒有回答,隻是死死盯著麵前的家臣。
這究竟是他的真實想法,還是故作忠直之態?
正如文學作品之中常有的那句話:若非真情流露,便是大奸大惡。
曆史上的河田長親,似乎是個名聲很好的人。而麵前這個不到二十歲的武士,也實在不像是奸佞人物。
汎秀輕歎一聲,眼神慢慢緩和起來,伸手拉起麵前的青年。不管他說的話,是不是符合自己的打算。僅就這份忠心而言,卻是難能可貴。
“請殿下勿以身犯險。”
河田不肯起身,隻是複述著這句話。
幾番無果,汎秀轉而有些怨怒,也不管他,徑自退回坐席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一杯之後又是一杯,清涼的茶水入腹,神誌也立即清醒了許多。
“九郎(河田的字)啊,當日你自薦門下的時候,曾經引用過已故北陸軍神宗滴公的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是。”
河田終於抬起了頭,緩緩道:“天下大名,惡如土岐,大內,良如武田,長尾,毛利,織田。這是宗滴公的原話。後來又有傳聞,宗滴公仙去之時,謂左右曰,再過三年,就能見到織田崛起。”
“如今織田傾覆在即……恐怕宗滴公看錯了吧。”
汎秀此語,顯然是有意為之。
河田長親沉默了一會兒,語氣依然是堅定:
“臣的想法並沒有變。”
“噢?”
“國無內憂外患者,國恒亡。織田家隻要渡過此次劫難,即是否極泰來。”
汎秀下意識地點點頭想要讚同。按照曆史的軌跡,這句話不算是說錯。然而……
隻要渡過此次劫難,即是否極泰來。但是要是渡不過呢?
“九郎的意思,是應該站在舊主織田這一邊,繼續抵抗今川嗎?”
“……”
河田又沉默不語了。
汎秀也並不催促他,隻是懶散地坐在原地,靜待對方的反應。
“臣不敢妄言……”河田十分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然而……若為博取功名,主公定然會接受今川家的條件。若是另有打算的,想來隻是出自忠心了。”
“隻是,主公卻會因為這份忠心而九死一生。”
依然沒有抬頭,聲音也越發艱澀了。
汎秀歎了一歎,仰起身子,斜靠在身後的牆壁上。
“那麼九郎想要如何呢?”
“臣隻要知道,遵循殿下的命令,就足夠了。我所能夠看出的事情,鬆井殿定然也是能看出的。之所以一言不發,正是因為有了與殿下同進退之心。”
此話一出,河田突然深深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汎秀聞言,輕輕頷首。
“臣告退。”
“去吧!”
河田重重拜了幾拜,起身,倒退出門。
良久,汎秀苦笑了一下。
你的擔子已經放下……我的擔子卻還在肩上啊!
不過,這也正是為人君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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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第一弓取,今川義元,究竟是何等人呢?
幕府將軍足利氏的近支庶族出身,統禦駿河遠江三河的三國守護名分,從四位下治部大輔的高官,以及擁兵數萬的強勢大名。以上的身份任何一個,都足以讓人側目。當這四者集於一身之時,重疊出的光芒就隻會讓天下人敬畏。
論文韜武略,今川義元未必勝過武田、上杉、北條之流,但他具有武田難以企及的經濟實力,北條朝思暮想的大義名分,以及上杉最缺乏的穩定根基。所以在這個時代,他被稱為最接近天下的人——至少在關東人的眼裡如此。
作為駿河國的武士,富士信忠已經見過了無數外鄉人在覲見之前的驚惶失措,就算是武田和北條的使者,也會在今川家的門第與富饒麵前自慚形穢。
可是,今天這個不知名地方的小領主,卻在一路之上始終淡定自若,這讓駿河人的優越感深受打擊。
富士信忠帶來的兩百個士卒排在兩列,中間是舉著平手旗幟的三十多人。服部小平太和毛利新助負責帶領隊伍,而汎秀身邊隻帶著丸目長惠和河田長親兩個人。
平手、富士和前田,三騎並列走在行伍中間。
稍微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駿河人突然忍不住想要找出些許話題。
“此地的景致,在駿河真是難見呢?”
富士信忠指著阡陌交通的農田,含笑說到。駿河國的武士,所熟悉的是茶道,和歌,大社以及金礦和商家,素來是不用親近農田的。
汎秀側目瞟了一眼,麵沉如水。
“尾張這片地方,除了適合耕種的平原之外,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了。”
富士頓時噎住,駿河國內滿是丘陵,陸上交通並不方便,商道多是經由海上,這對於武家而言,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嗬嗬……”富士賠笑了幾下,“今年的詩會上,山科內藏頭(山科言繼)還題詩讚譽過尾張的野趣,平手殿大概是久居此地,才習以為常吧!”
山科言繼是朝中負責接受大名獻金的武家傳奉,被看作一手支撐朝廷財政的人,又是文化和交際方麵的達人。能夠隨時吸引這樣的朝臣來參加年會,足見今川氏的門第。
不過在平手汎秀麵前顯擺這些東西似乎是無用的,尾張雖然遍地都是粗鄙不文的文盲但卻並不包括他,更何況……
“說到山科大人的詩歌,倒是世間一絕啊,他與先父合作的詩集,一直被鄙人視作珍寶。”汎秀眯著眼睛,做陶醉狀,繼而轉身道:“山科大人身為武家傳奉之職,卻絲毫不以功名利祿為念,反而一心編纂《拾翠愚草抄》,這才是可堪為天下文人之範的事情啊!”
“……啊哈,的確是如此啊!”
富士偷偷抹了抹額上的冷汗,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以他的身份,在詩會時與朝廷來使搭上幾句話就是極限了,哪裡會知道山科言繼在寫些什麼東西?若不是他年紀太輕,不知道平手政秀當年的聲譽,倒也不會犯下這種問題。
雖然是鄉下地方的武士,但辭鋒卻遠遠不是鄉下人所有的。不過僅僅依靠辯才,就能賺到五千貫的俸祿嗎?富士如此想著,心下有些不滿,不過很快就把自己的情緒壓製下去。畢竟麵前這人即將成為家中重臣,而負責延攬的人,很有可能近水樓台,借機成為政治上的盟友。富士家近來深得今川義元的信任,在中樞的話語權越來越高,正需要與地方實力派聯盟互助。況且就算不需要拉攏,也沒有必要為了意氣而得罪一個即將得勢的人。
於是神情突然變得十分恭敬,恨不得躬身執其馬韁。
平手汎秀亦是十分識趣,投桃報李,與之談笑晏晏,旁若無人。
不過這兩個人,顯然不會真的注意不到身旁的情景。
前田利家依舊是不發一言地低頭走在最外側,冷眼旁觀,麵無表情。
以前平手汎秀在清州城的時候,隻覺得那一眾年輕家臣,除了丹羽之外,都是胸中疏無城府的愣頭青,一眼即可以看透。現在卻已不然了。池田恒興自從開門立戶之後就越來越不像是武將而像是政客,現在輪到了前田利家。
按照汎秀所了解的前田,昨夜就應該跑上門來,質問汎秀,是不是真的要投身敵方了。
然而他卻沒有這樣做。
他隻是像一個無奈投降,而又心懷內疚的武士那樣,沉默不語,麵無表情——也許這幅樣子,恰好能讓今川家更相信他的“誠意”。
難道是長時間的變亂,使他的心性迅速的成長了?
先是被寵愛他的主君逐出,而後又被舊日同僚拉進陰謀當中,接著是被那個驚人的五千貫打破了常識……
如此發展下去,也就越來越靠近曆史上那個臨陣倒戈,突然脫離柴田陣營的人了。
隻是他的行為,也越發難以預計的。
按照最初的謀劃,他可是衝鋒陷陣的人選啊!如今他還願意承擔這樣的任務嗎?
思慮再三之後,汎秀還是決定不去改變他的想法,以給自己留下足夠的餘地。在以性命為賭注的棋盤上,留有餘地顯然十分必要。雖然餘地留得太多,往往會失去獲取最大利益的機會,不過一般而言,除非無可選擇,否則多數人類還是厭惡風險的。
腦中閃過萬千心思,汎秀那副雲淡風輕的神情卻依然未變。與其說是善於偽裝,不如說是,兩世為人之後,這已經形成了習慣。
沿著東海的古國道,一路上見到了六七支遊擊的今川軍勢,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才終於走到今川的本陣。
遠遠望去,隱約可見十餘個方圓數十間的營帳,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交錯相列。
正中的大旗,樹到最高的杆子上,十分醒目。
東海道第一弓取,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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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軍陣,立刻就有巡邏隊走近。報上了名號,又經過兩個貌似隊長的人物檢查,才獲準前進。
平手汎秀的第一想法,是立即估算今川軍總人數。
依據此時的軍製,每陣兵力當在三百至八百之間,本陣人數當在一千至兩千之間,所見今川軍總計十二陣,則兵力少則四千餘,多則一萬。
十一支備隊,將直屬軍圍在中間,四周十分平坦,隻有本陣處在雜草叢生的小山丘上,居高臨下。果然今川本隊並不在曆史上的那個桶狹間。
缺乏險要的地勢,對方的布置也很合理,似乎並不適合偷襲。
汎秀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河田長親,隨後跟著隊伍,緩緩向前走去,一時無暇他顧。
“平手殿啊……”
富士信忠的聲音,突然又響起在耳邊。
“啊……富士殿有何見教?”
汎秀思慮被打斷,一時微微有些無措。
富士信忠卻以為他是被今川的軍勢所震懾,一路上消失無影的優越感,又重新出現。
“本家旗本士卒,皆著青色甲胄,持三間長槍,以無色旗幟為號。”富士信忠伸手指著本陣的方向,充滿自豪地介紹到。
“噢……果然皆是勁卒,不愧是王師前來。”
經過這樣的提醒,汎秀才明白對方的意思,於是連忙表達出恰當的驚詫和欣羨。
這樣的軍容,並沒有給汎秀帶來絲毫震撼。經過後世那些誇張文藝作品的長期熏陶,這些封建時代的領主軍隊,對於現代人來講實在不足一提。記得某知名導演黑澤某關於川中島的電影中,上杉和武田兩家任何一個足輕的裝備,都不遜於眼前這支今川旗本隊。(ps:吐槽一下,不否認黑澤是優秀的導演,但優秀的導演一樣會犯下低級的曆史錯誤)
經此一事,富士的心情大為舒暢,而前田利家隻是瞟了汎秀幾眼,仿佛是有些失望。
“富士殿以為,何時覲見治部大人為宜呢?”
汎秀顯然沒有心情糾纏於這個問題。
“主公向來是求賢若渴,恐怕已經迫不及待了。”
富士一笑,就要拉著平手上前,卻也沒有忘了身旁的前田利家
“此事玉成,正是倚仗前田殿引薦!”
沿路向前,又經過兩次盤查,才通過了警戒,走進環環相擾的軍營裡麵。
牽著馬的河田長親被今川的後勤人員帶到了專門的位置,隨行帶來的隊伍也被安排在外圍。
走到本陣,又出來一隊侍衛,領頭的人自稱岡部正綱,他十分恭謙但又堅決地請平手汎秀卸下武具,又攔下丸目和河田兩個侍從,至此已是手無寸鐵。
“身處此地,不得不謹慎為上,請平手殿諒解。”
汎秀微笑著搖搖頭,表示不會介意。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正當如此。”
於是隻穿著慣常的白色吳服,悠然向前。
軍帳之中,卻突然傳出高歌之聲。
隨後又是一句中氣十足地讚賞:
“王師所在,諸天神魔亦不能當,大善哉!”
接著又一句:
“四百兵卒,一戰皆歿,佐佐隼人乃是忠義之士,吾厚葬之!”
佐佐隼人?
那不是佐佐成政的二哥嗎?
佐佐家三個兄弟,長子已在數年前戰死,如今又輪到了二子。
漸漸黑暗的天幕中,突然響起一聲巨雷。
“秋後作雷,恐怕……並非祥兆。”
富士信忠喃喃自語,這是作為一個職業神棍的下意識反應。
是凶兆麼?
隻是不知道,此兆是對誰而下的。
是說尾張織田終不免族滅於此,還是
平手汎秀原本並不相信天人感應之說,隻是……無端從現世穿越到數百年前,投胎為嬰孩,這難道是可以用唯物主義解釋的麼?
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
汎秀抬頭望著天空,忽而微笑。繼而輕撫長衫,正色前趨。
倘若真的存在天意……那就看看天意,是否站在我這一邊吧。(,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