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2)

瀝川往事 玄隱 8008 字 4個月前

我第一次認真打量瀝川的客廳,發現有一麵牆壁掛著大大小小的像框,全是有關建築的攝影:足球場、劇院、機場、體育館、博物館、領事館、政府辦公樓、最多的是摩天大廈,還有幾個式樣古怪不可名狀不知用途的房子。

想起來了,他是建築設計師。建築師的英文是什麼?我在想我背過的單詞。

Architect。

實際上我對建築這個詞的第一反應是磚頭、獨輪車、木材、石灰、上梁時放的鞭炮,還有就是我家鄉那些蹲在大街旁邊吃飯的泥瓦匠。我舅舅就是一個泥瓦匠,如今已經混到包工頭的位置,我們家的房子還是他幫忙給蓋的。

我不想看建築,隻想看他。他的照片,生活照。環視四周,我的目光尋找牆壁、桌子、窗台、門、一切可以放照片的位置,一張也沒有。

我把假肢放回臥室,因為他隻在臥室換衣服。臥室和客廳一樣寬敞,臨窗之處放著一組紅色的沙發。橡木地板,一塵不染。床邊有個小巧的書架,上麵放著一疊建築雜誌,幾本巨大的建築畫冊。

隻有兩本書看上去年深日久,可能與建築無關。

我隨手拿起來,發現書很重,那種老式的精裝本,字典那樣的紙,又薄又白,經年不壞。書名是法文:

《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我聽見了他的腳步聲。

“你喜歡這本書嗎?”他走到我麵前,問。

“我不懂法文。”

“你的二外是什麼?”

“還沒決定。”

“有目標嗎?”

“除了英文和中文,你還會哪些語言?”我問。

“法語和德語。日語隻能應付簡單對話,‘哈幾美媽西德。’之類。”

“我可能會選意大利語,或阿拉伯語。”

總之,不選他熟悉的,省得今後被人笑話。

他看著我的臉,狡猾地笑,明白我的意思。

“英文書名是‘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 你學文學,一定聽說過。”

“中文叫作《追憶似水年華》。”

“《追憶似水年華》?嗯,譯得真美。如果哪天晚上你睡不著,讓我用法語給你讀這本書,讀完第一頁,你就想睡了。”他在我耳邊絮語,聲調低緩,如聞天籟。

“是嗎?”我轉過身來,發現他披著浴袍,頭傾著,氣息拂拂,掃過我的耳垂,“為什麼?”

“因為書的第一頁就講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看著我,帶著捉弄的笑:“頭兩句是這樣的:

“ Longtepms, je me suis couché de bonne heure. Parfois, à peine ma bougie éteinte, mes yeux se fermaient si vite que je n’avais pas le temps de me dire: “Je m’endors.”

他背誦給我聽,那樣優美的法語,夢囈般朗朗道來,令我悵然而恍惚。見過我一臉迷茫,他又用英文解釋:

“ It says: I have long had the habit of going to bed early. Sometimes, when I had put out my dle, my eyes would close so quickly that I had not even time to say ‘I’m going to sleep.’ (譯:長期以來,我都有早睡的習慣。有時候,蠟燭一滅,我的眼皮隨即合上,都來不及咕噥一句:“我要睡著了。”)”

“行行好,要不您乾脆給譯成中文得了……”他的中文也很動聽啊!

“我不大會中文……隻認得九百五十個漢字。我爺爺說,我隻用認得那麼多就夠用了。”

“什麼?什麼?”我大聲說,“祖國文化博大精深,九百五十個字怎麼算夠?”

“所以,我不敢譯成中文,怕你笑話我。”

“我不笑話你,真的。”我看著他,“我們對海外華人的中文水平從來都不作太高要求。不過,如果你不坦白,我還真看不出來你是文盲。”

“文盲?”

“嗯,文盲。”

他及時地捏住我的手。

“乾什麼?”

“手不許亂動。現在是更衣時間,A little bit of privacy, please。(譯:請稍微回避一下。)”

我知趣退出,過了片刻,見他衣冠楚楚地走出來,頭發濕濕的,好像塗了發蠟。

“可以走了?”我問。

“可以走了。”他見我肩上的雙肩包,又說:“你背這麼重的包嗎?我來替你拿。”

“不用,這包看著大,裡麵隻是一些衣服。不信你掂掂?”

他淡笑,沒有堅持。

“為什麼這裡沒有你的照片?”我忽然問。瀝川那麼英俊,拍多少照片都看不夠啊。

“我不喜歡拍照。”他說。

“可是牆上有這麼多閒雜照片。”我指著那一牆的建築圖片。雖然每一張都很美,但擺在一起,還是覺得亂。

“閒雜?”他一愣,想不到我會用這個詞,隻好解釋:“建築也是一種藝術,謝同學。”

我指著其中的一個相框,裡麵的建築物有些眼熟:“聽紀桓說,這幢大樓是你設計的?”

他點點頭:“你喜歡嗎?”

“喜歡。”我望著他,麵不改色,“不過,相比之下,我更喜歡你的身體,你的臉。”

“我的身體是殘廢的。”他凝視著我,莫測的目光。

“殘廢的我也喜歡。”我瞪大無辜的眼睛。

他的唇離我很近,剛洗完澡,身上霧氣氤氳。我喜歡他的氣息,踮起腳,想去吻他。他避開了,說:“我也餓了,咱們快走吧。”

瀝川不愛吃辣椒,錯過了幾道大廚的佳肴。不過他喜歡吃炒餌片,也喜歡螞蟻上樹。我們隻要了三個菜,很快就吃飽了。

瀝川說,他很久沒有像這樣痛快地吃飯了。每天都太忙,都隻能吃吞拿魚了事。

“奇怪的是,”他說,“我也不覺得餓。”

“為什麼你今天就覺得餓了呢?”我問,不算在寢室裡吃的零食,今天下午我們已經吃了兩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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