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2)

瀝川往事 玄隱 11932 字 5個月前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最後的兩次考試。其間我照樣到咖啡館打工。每天晚上回到寢室,等待著我的,仍然是兩瓶灌得滿滿的開水。我以為又是安安偷懶,讓修哥哥乾了,不料安安說,水是馮靜兒替我提的。

我知道馮靜兒很少親自提水,她的水一向是路捷提的。

趁她晚自習還沒走,我去謝她。她看上去一臉疲倦:“哎,客氣什麼。你每天回來得這麼晚,天氣也冷了,沒熱水怎麼行。”

我說,那就替我謝謝路捷。

“路捷參加了一個外語提高班,抽不出空兒來。他的水還是我提的呢。”她笑。她一向誌得意滿,但今天的笑,不知怎麼,有點蒼涼的意味:“我們一直想請瀝川吃飯,偏他不肯賞臉。他替路捷改的申請信挺管用的,好幾個學校來函。我們選了芝加哥大學,人家答應免學費。你知道,像芝大這種學校,很少給本科生免學費的。路捷在國外有親戚,可以替他擔保。現在,一切就序,隻差錄取通知書了。”

“這不是天隨人願,皆大歡喜嗎?”我替她高興。

“是啊。”她的語氣淡淡的。

“你呢,打算怎麼辦?”

“也打算考托福吧。隻是我沒有靠得住的親戚在外國,專業又是英文,不可能有路捷那樣的競爭力,估計不容易出國。”

“讓路捷出了國後替你想辦法。”我說。我根本不知道出國是怎麼一回事,這種事對我來說,遙遠得像夢。所以我隻能胡亂建議。

“再說吧。”

這就是和沒有交情的人談話的感覺,吞吞吐吐,藏頭藏尾,言不由衷。我和馮靜兒素無交情,承蒙她親自替我提水,十分惶恐。再說,是瀝川幫的忙,和我沒什麼關係,讓我來承她的情,真是不敢當。所以和她一說完話,我立即出門到小賣部買了兩個熱水瓶,以後中午一次提四瓶水,這樣,就用不著欠人情了。

瀝川給我買大衣的事,經過蕭蕊繪聲繪色的解說,傳遍了這一層樓的寢室。我成了某種童話故事的主角。當然最流行的兩個版本則是,A,我不過被某富家公子包養的小蜜,自己當了真,其實人家隻是貪新鮮,玩玩罷了。B,我課餘在某娛樂城做小姐,為賺外快,泡上了大款。英文係和音樂係在我們大學臭名昭著,因為有次警察突然行動,在一個歌舞廳就抓了七個出台小姐,全部被學校勒令退學。其中有一個英文係的女生不堪恥辱,上吊自殺,就死在我們這層樓的某個寢室裡。

這是什麼世道,聞人善則疑之,聞人惡則信之,閒言如虎,人人滿腔殺機。

我隻有十七歲沒錯,可是我並不認為我要等到三十七歲,才能真正了解男人,了解瀝川。

除了考試的那兩天,瀝川每隔一天給我打一次電話,看得出他很忙,要去看工地,要陪人吃飯,要準備資料,要修改圖紙,日程以分計,排得滿滿的。手機打長途,效果不好,說得斷斷續續,我們倆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此外我還擔心電話費太貴,不肯多說。彼此問候幾句,就收線了。

考完試後,我在寢室好好地睡了幾天覺,便到火車站排隊買回雲南的車票。時已快至春運,賣票的窗口排起了長隊。北京火車站每天八點開始售票,一直售到下午五點。通常的情況是,窗口的門一打開,不到十分鐘,當天的票就賣完了。第一天,我不知底細,上午去,沒買著票。一打聽,買到票的都是當晚排了一通宵的。車站滾滾人潮,勾起了我思鄉之念。我立即回寢室拿了足夠的水和乾糧,拿起那本修嶽送的《月亮和六便士》,加入到排隊的熱潮當中。

我排了一個通宵,好不易熬到天亮,售票口開窗,排在我前麵的人,每人都是一人數張票,眼看還差十來個人就要輪到我了,小窗“嘩”地一聲關掉了。一個牌子貼出來,“今日票已售完。”我忙向一位買到票的大叔取經。他說:“排一天怎麼夠?我都排三天了。今天還差一點沒買上。”

我屬於這種人,以苦為樂,越戰越勇。到小賣部買了一杯雀巢速溶咖啡,一口氣喝乾,掏出毛巾和牙刷,到廁所洗漱,然後精神抖擻地殺回售票口,開始了新一輪的排隊。就是去廁所的那十分鐘,我的前麵又站了二十幾個老鄉。我倒。

就在排隊這當兒,我已經看完了那本《月亮和六便士》。在最後幾頁,夾著一個書簽,抄著一段歌詞:

這些年 一個人

風也過 雨也走

有過淚 有過錯

還記得堅持什麼

真愛過 才會懂

會寂寞 會回首

終有夢 終有你 在心中

朋友 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 不再有

一句話 一輩子

一生情 一杯酒

朋友 不曾孤單過

一聲朋友 你會懂

還有傷 還有痛

還要走 還有我

修嶽寫得一手好書法,是我們大學書法競賽第一名。他說,他打工的時候想去咖啡館,沒人要,隻好去老年大學教書法。唉,他歎氣,說老年人的學習熱情真高,他希望自己能有那麼一天,去學一樣學問,不為錢,不為生計,什麼也不為。

除了王菲,我就喜歡周華健。這首歌我其實是很喜歡的,但修嶽這麼一本正經地用小楷抄給我,讓我覺得有點用心良苦。我雖小小年紀,對遮遮掩掩的學生式戀愛不感興趣。記得有一次和301的哥哥們一起看日劇《情書》,長長幾個小時,所有的人都看得潸然淚下,不勝唏噓,隻有我,無動於衷。沒膽色的男人才做這種處心積慮的事。愛情是進行時,不是過去式。是祈使句,不是感歎句。

火車站裡強烈的白熾燈二十四小時普照大廳,使我好像到了太空,失去了晝夜。下午我吃了一個饅頭,托身後的大叔替我盯著位子,自己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打了一個盹。到了晚上,我的精神非常不濟,隻好拚命喝咖啡。那位大叔問我:“小同學,你的家在哪裡?昆明嗎?”

“個舊。”

“那不是下了火車還要轉汽車?”

“嗯。”

“來回一趟,怎麼算也要八百塊吧?”

“是啊。”

“為什麼跑那麼遠上學?”他看我一身學生打扮。

“沒辦法,成績太好。”我說。

他正要往下聊,我的手機響了。一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半,又一天過去了。

“嗨,小秋,”瀝川說,“你睡了嗎?”

“沒有,在上晚自習。”我不想告訴他買票的事兒,省得他擔心。

偏偏這時車站廣播:“成都到北京1394次列車已到,停車五站台,停車五站台。”

“這麼吵,這是晚自習的地方嗎?”他在那一端,果然懷疑了。

我連緊岔開話題:“哎,你還好嗎?今天忙嗎?”

“還行。今天交了最後一批圖紙,結果小張的計算機上有病毒,一下午就耗在給他恢複數據上去了。現在基本上喘了一口氣。”

廣播又響起來了,是尋人啟示:“陶小華的父母,請聽到廣播後到車站保安處等候。您的兒子正在尋找您們。”

我趕緊問:“誰是小張?”

“我的戶型顧問。”

“哎,瀝川,你住的地方有牛奶嗎?”

“沒有。不過不遠就有商場。我已經買了好幾瓶放在冰箱裡呢。”

“不要一次買太多,注意看出廠日期。過期牛奶不能喝。”

“記住了。”

這時車站的廣播又響了,他終於說:“小秋,你究竟在哪裡?”

“火車站。排隊買票。”

“這麼晚,還售票嗎?”

“不售票,但我必須要排隊,不然明天早上再去就買不到了。”

“什麼?”他說,“要排一個通宵?”

“怕什麼?我經常看通宵電影。而且,我手上還有一本挺好看的,時間一下子就打發了。”

“小秋,”他說,“你現在回學校。我馬上給我的秘書打電話,給你訂機票。”

“彆!”我大叫,“我已經排了兩個通宵了,眼看就要到我,誰讓我功虧一簣,我跟誰急!”

“如果你堅持要坐火車,我讓秘書給你訂火車票。”

“現在哪裡訂得著,連站票都沒了。”

“訂不著?我不相信。”他說,“你讓我試試,好不好?是去昆明,對嗎?”

“OK,”我煩了,“瀝川同學,打住。我不想你替我花錢。買票是我自己的事情。還有,”我想起了那件八千塊錢的大衣,又加上一句,“以後不許你給我買超過五十塊錢的東西!”

“去昆明的火車要三十九個小時,飛機隻要三個半小時。”他根本不理我,邊打電話邊上網。

“NO。”

“你知道北京站裡有多少人販子嗎?女研究生都給他們賣到山溝裡去了。”

“No means no.”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最後的兩次考試。其間我照樣到咖啡館打工。每天晚上回到寢室,等待著我的,仍然是兩瓶灌得滿滿的開水。我以為又是安安偷懶,讓修哥哥乾了,不料安安說,水是馮靜兒替我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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