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瀝川往事 玄隱 13148 字 3個月前

我躲到一棵小樹下,擦乾眼淚,恢複情緒。我給自己補了一點粉,看上去,很白淨了。然後,我提著藍子,款步回家。

快到家門時,遠遠的,我看見了爸爸,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門口,斜暉耀眼,看不清他的臉。

“爸爸!”

“回來了。”很奇怪,他沒有笑。

“爸爸,我買了好多菜,今晚我做好吃的給你們!”我上去擁抱他,感覺他的身體很僵硬。

“爸爸!怎麼了?”

“你坐飛機回來的?”他的口氣寒冷。

我的心一下子掉到了冰點。

“一等艙?”他打量我,好像不認得我,“你哪來的錢?”

我不說話。我不怎麼會撒謊,尤其是在我爸爸前麵。

“……嗯……一個朋友借的。我買不到火車票。”

“什麼朋友?男朋友?”他冷冷地看我,“他那麼幫你,你,付過什麼代價嗎?”

“我……我沒有……”

“你跟我走。”他的手,鐵鉗一般地抓住著,幾乎是拖著我,將我拖往街的東頭。

很多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我們父子。我假裝笑,假裝不痛,假裝在和我父親散步。

走著走著,我的腿開始發抖。因為我知道我爸爸要帶我去哪裡。

我們進了鎮衛生所,裡麵的趙醫生,是我父親的知交。我進去,看見趙醫生正要出門。我父親上去,和他耳語了幾句。

趙醫生的臉色變了變,吃驚地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這個不好辦,也不好查。”

我父親的口氣很嚴厲:“老趙。”

趙醫生對我說:“小秋,你父親要求我對你進行……檢查。”

我抱著胸,抵抗:“我不做。”

“不做虧心事,何怕鬼敲門?”我爸厲聲說。

“趙伯伯,您今年多大?”我反問。

他一愣:“五十五。”

“你敢碰我一下,我告您性騷擾。伯伯是名醫,伯伯應當知道,如果病人不想看病,您是不能強迫的。”

趙伯伯看了看我父親,為難。

我父親不說話,半晌,冷冷地,一字一字地道:“你在北京,究竟都乾了些什麼?!”

“嗨,老謝,小秋還小。人在異鄉,不容易,你聽她解釋,沒有什麼不可以原諒的。”

我父親很少生氣,但我聽得出來,他的聲音在發抖。

他從荷包裡掏出另一樣東西:“這是他買給你的,對不對。”

粉紅色的手機。他搜查過我的包。

我以為他不懂手機,不料才幾秒鐘的功夫,他就找到了瀝川的電話。其實也容易,這個話機裡,隻有他一個人的電話號碼。

他撥那個號碼,信號不對,打不通。

“勞駕,老趙,借你辦公室的電話一用。”

我靜悄悄地站在門邊,聽見他在電話裡說:

“請問,XXXXXXXXX,是不是你的號碼?”

“我是謝小秋的父親。你認得謝小秋,對不對?你是誰?叫什麼名字?”我爸的口氣十分嚴厲。

“你聽好,王瀝川,”他衝著電話大吼,“我女兒隻有十七歲,雖然年輕不懂事,也不需要你的關照。請你高抬貴手,放過她。如果我知道你敢繼續和她聯係,我上天入地,哪怕是玉石俱焚也絕不饒你,聽見了嗎?你這畜生、混帳、王八蛋!”

他把我的手機摔在地上,踩個粉碎,然後,踢桌子,踢椅子。

我從來沒見過我父親是這種樣子,除了我媽去世的那幾天。

我爸收走了我所有錢。

我的箱子,他費好大的氣力砸開,細細搜索蛛絲馬跡,他找到了那張銀行卡,用剪刀剪碎,扔到火裡燒了。整整半個月,他不和我說話,我也不理他。

我們終日怒目相對。

我弟說,我爸是看見我箱子上麵綁著的一個行李托運牌產生的懷疑。繼而搜查我的隨身小包,找到了機票。

大年三十那天早上,我們還是不講話。我弟受不了,對我說,“姐,你還是主動和爸道個歉吧。爸爸氣得肝疼,天天到衛生所打針呢。”

我想了想,看著我爸在油爐裡炸丸子,我走過去,說:“爸,我給您帶的藥,您吃了嗎?”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沒吃。”

我說:“爸,您以為我隻有十七歲嗎?我有五十七歲還差不多。就衝你們兩位不知道自己照顧自己的男人,爸,您好意思說我十七歲,年輕不懂事?”

他看著我,無語。

“爸,瀝川,是我喜歡的人。我愛他,誰也攔不住。”

“啪!”我挨了他一巴掌。

“爸,我是您的女兒,您的血流在我身上。當年,為了娶我媽,您付出了什麼代價,”我繼續說,“我,為了追求我喜歡的人,也會付出同樣的代價。您好好保重。”

說完這話,我騎上我弟的自行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騎了有半裡地,我弟追上了我。

“姐,你到哪裡去?”

我下來,抱著他哭:“我去昆明,找姨媽。”

“你,你就這麼騎到昆明啊?”

“怕什麼?記不記得小時候,咱們還一起騎過一次呢,也就是七八個小時的路程吧。”

“姐,現在不比以前,路上亂著呢。”

“我不怕。”

“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挺煩爸爸的,姐夫對你好,才給你買頭等艙,對吧?換上彆人,何必花那個冤枉錢?”

我本來一臉的眼淚,給他說的,差點笑起來:“什麼姐夫,胡說八道!你彆跟你姐學。”

“你知道,我想報醫科,爸非讓我學計算機,還說師範好。我不想聽他的。”

“醫科學費高,咱爸沒錢交學費,唉。你放心,姐替你掙錢。”

“姐,有一件事,爸一直瞞著你。”小冬握著拳頭說,“你高考的誌願,是爸爸在學校給偷偷改的。”

“我猜到了。北大太貴,我們負擔不起。他一個人掙錢,供兩個孩子讀書,不容易。” 我苦笑,“我不怪他。爸爸一表人才,又是大學生,當年怕咱們受後媽欺侮,硬是一個人過了這十幾年。他也挺難的。你彆跟著我了,回家看著爸爸。告訴他,我去姨媽家呆一陣子,然後,就回學校了。”

小冬看著我,終於點點頭,從懷裡掏出兩張五十塊錢:“這是五十塊錢,上次你寄給我的。還有這五十塊,是我自己攢的。”

“好吧,算你借給姐的,姐一回學校就還你。”

我把一百塊錢裝在兜裡。告彆了小冬,一個人,向昆明進發。

我騎自行車騎了整整十個小時,才騎到昆明。中間隻下來吃了一個包子,上了一次廁所。

我在客運站的門口停下來,在附近的小商場找地方打電話。

瀝川的自尊心極強,從平日點滴小事都可看出。挨了我父親這頓沒頭沒腦的大罵,不知他難受不難受。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瀝川!”

“小秋!”他的聲音很吃驚,“你怎麼樣?還好嗎?”

“還好。你呢?好不好?”

“沒事兒。”

“聽我說,我爸脾氣不好……”

“我其實挺想向他檢討,不過他顯然也聽不進去。”

“那你……嗯,廈門的事兒完了?”

“完了,就等結果了。”

“你現在在北京?”

“不在。”

我想起來了,他說,他每年到了聖誕節期間,會回一趟瑞士,和家人團聚。

“你在瑞士嗎?” 聽他的聲音這麼清楚,我覺得有些奇怪。

“我在昆明。”他說。

“什麼?什麼?”

“我在昆明。”他又說了一遍,“我著急,想離你近一點兒,真出了什麼事,我好幫你想辦法。但等了這麼久,也沒你的電話。”

“我剛到昆明。”我眼睛又濕濕的了。

“什麼?現在?現在不是大年三十嗎?”他在那一端,著急了,“你和你爸鬨翻了?”

“差不多,我騎車到昆明投奔我姨媽來了。”我還在喘氣,喘粗氣。

“什麼?騎車?昆明到個舊不是有三百公裡嗎?”我覺得,很少聽見瀝川吼人,但這聲音,絕對是吼。

“我騎了十個小時,厲害吧!哈哈!佩服我吧!”我大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你在哪裡?呆在那裡彆動,我來接你。”他說。

“哦,汽車客運站,快點哦!哥哥,外麵好冷。”

“唉!彆說你爸,我都想說你,”他在那頭長籲短歎,“你膽子真大,真能胡鬨。”  我躲到一棵小樹下,擦乾眼淚,恢複情緒。我給自己補了一點粉,看上去,很白淨了。然後,我提著藍子,款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