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2)

瀝川往事 玄隱 9778 字 3個月前

我看著手指上的戒指,米芙怎麼可能明白其中的周折和驚心動魄。我笑而不答。

所幸,瀝川已經向我走來了。

“嗨,米芙!”他說,“見到你真高興。——我以為你還在德國忙你的設計呢。小秋,我來介紹一下,米芙是ROB建築公司的首席設計師,曾經與我合作設計過好幾個項目。我非常喜歡她的設計,合作也十分愉快。”

瀝川在社交場合相當老練。畢竟幾代家學已給他構築了強有力的社交網絡。參加這次大會的除了瀝川還有他的一個叔叔和兩個堂兄,因有項目纏身先一步離開了。不然王家人可以在這裡搞一次家族會餐了。

我覺得米芙看瀝川的目光從頭到尾都充滿了愛憐與挑逗。她的話音一下子軟了幾分,頭偏過去又偏過來,笑得天花亂墜。這當然不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在瀝川麵前失態的女人,但我還是有一點點吃醋。

他向她介紹我:“這是我的妻子謝小秋,她是位非常優秀的職業翻譯。”

“我們已經互相認識了。”

“米芙,我的堂妺莫亞大學二年級,寒假想到你那裡實習一下,可不可以?”

“打住,Alex。你該不是想送個小間諜過來刺探軍情吧?”

“怎麼會呢?本來也有彆的去處,隻是她太崇拜你了。小姑娘剛上大二,什麼也不懂,你讓她打打雜學點基礎知識就好。”

“她會說英語嗎?”

“會法語和德語,英文能聽懂,隻是說得不太流利。你不是會法語嗎?”

“我的天,我那點法語隻夠看個時裝雜誌。要不你付錢,我替她請個翻譯?”

“行,我讓她哥付錢吧。”

“真小氣,還是堂兄呢。這點錢也不舍得出。”

“你批評的是,我讓她自己拿打工的錢付。都這麼大了還好意思花家裡的錢。”

“我知道一家賓館對外國學生優惠的。”

“哦,不麻煩了。我會替她訂一家離你們公司最近的賓館。”

“離我們公司近?那個黃金地段?”她忽然咯咯地笑起來,“你這堂兄可真要破費了哦。”

“畢竟是女孩子,出門在外,安全第一。再說乾我們這一行,休息好、吃好很重要。”

“好吧,讓她給我打電話,剩下的我來安排,你就放心吧。”她目色含嗔,胸脯挺得高高地,“真是的,Alex,你結婚這麼大的事兒也不告訴我。”

瀝川連忙解釋:“很抱歉,我們是在中國舉行的婚禮。你什麼時候有空來蘇黎士?小秋和我一定好好請你吃飯。”

“最近不去瑞士,Alex,孩子出生擺酒時彆忘了我就行。”話說完,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我的小腹。

我有點窘,仿佛被刺著痛處,躊躇地看著瀝川。

他倒是淡定如常:“當然。”

晚宴很豐盛,我卻吃得毫無滋味,滿腦子都在想IVF。瀝川慢慢地喝果汁,我捧著一杯酒在一旁陪笑,心底藏著重重的心事,一不留神喝了個半醉,一回房間就躺下了。瀝川還要見一個朋友,送我回來,叮囑我先休息,轉身又出去了。

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再次回來時,我抱著被子坐在大床的中央,認真地對他說:“瀝川,我打算進行IVF。”

我沒說“問一問”,或者“試一試”,沒給他任何爭辯的餘地。而且我也沒用“我們”這個詞,因為這件事——若是純粹從程序上說——不需要他的參與。

他將門卡往桌上一放,神色微微驚異,低頭想了想說:“我能不能勸你放棄?”

他改變主意了。

“為什麼?”我儘量讓自己的口氣顯得有商量,“這事兒其實不需要你參與。冷凍的精子閒置多年,我不過順手拿來用一下,浪費了豈不可惜,你說呢?”

他歎了一口氣,坐到我的身邊:“第一,做IVF你會被抽很多次血,你有暈血症。”

“我不暈自己的血,我不怕。”

“第二,過程繁瑣、成功率小、心理壓力大,很多人最後都要見心理醫生。”

“成功率小?那就多試幾次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的基因很不好。”

我皺起眉,從頭到腳打量他:“你的基因挺好的哇。英俊漂亮,智商也高。”

“我的基因裡恐怕含有癌症。”

“噯,彆想太多。我的伯父還死於胃癌呢,我外婆還有關節炎呢。相信我瀝川,這隻是偶然現象。”

“小秋,”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你的心是無比堅強的。我若有什麼不測,你不會過不下去。可是,如果讓我的孩子在童年時代麵對這些——無論是對她還是對我——都太殘忍。你想過了嗎?”

我一時沉默,覺得難以回答。

可是我硬著脖子說:“我為什麼要想消極的事呢?我又不是個消極的人!難道你每畫一張圖、每設計一棟大樓都會想到它被地震震垮嗎?”

“我當然會想!我的所有設計都強調防震能力。”他忽然換成乞求的語氣,“我們能不能過幾年再考慮這個問題?”

“可是——年紀越大懷孕的可能性就越小,要試就得趁早啊。”

“再等三年,行嗎?”他拉著我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地吻了吻,“讓我確信我的健康足以承擔一個父親的責任——”

“不!這不是時間的問題啊。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做父親的。就算你出了事,我也可以獨自撫養孩子長大的。瀝川,想想看,如果咱們有個孩子,那生活——”

“小秋,請顧及一下我的感受好嗎?”他打斷了我的話,聲音有點悶,明顯地生氣了。

我凝視他的眼睛,堅決地說:“瀝川,我要孩子,這一點你無法改變。”

因為這句話,瀝川鬱悶了整整一晚上,幾乎不和我說話。

我沒料到他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婚後我們也偶爾拌嘴,從未認真吵過什麼。我們都無比珍惜這份難得時光。

第二天瀝川做會議報告,我則到樓下遊戲機室打了一天的電子遊戲,回來時見他一臉蒼白,似乎一夜沒睡好,我就沒再提這事兒。

會議閉幕之後我們去了陶爾迷小鎮,住在一個後臨懸崖麵朝大海的賓館裡。瀝川帶我去看了這裡馳名的火山和海濱浴場。小城上山石犖確、小巷穿梭,到處是石塊壘砌的層層台階。我們特地參觀了古希臘劇院的遺跡,古壁坍塌了,新的劇目仍然上演。美麗的海灣、慵懶的街道、四處奔跑的孩童,戴著帽子的老人。瀝川全程陪我,這地方他以前來過,所以又當解說又當向導,累得夠戧。

我心軟了,回到瑞士整整兩周,沒提IVF。

一日黃昏,我開車回家,買了一大堆菜,給瀝川燒了一碟他愛吃的魚,見他還未下班,便拿著水壺到門前的草坪澆花。

我們的鄰居安吉抱著自己三個月的女兒蘇菲跟我聊天。

“安妮,”她說,“蘇菲今天可慘了,一整天都在哭,起了一臉一身的疹子,你看看,我心疼壞了。”

小蘇菲臉上紅光光的,滿是小疙瘩,塗了一層厚厚的凡士林。

“可憐的蘇菲,會很癢嗎?”我將孩子接過來,抱在懷裡仔細地看,捏住她亂動的小手,“你看她老想抓自己的臉。”

“是啊,給她剪了指甲,想給她戴個手套,天氣太熱,她萬分不樂意呢。”安吉是本地人,在英國讀的大學,雖有濃重的德國腔,英文很靈光。

“要不把家裡的空調開冷一點?”我建議。

“不成啊,怕她感冒。昨晚她鬨得可凶了,我和她爸一夜都沒合眼。”

“原來養孩子這麼辛苦啊。”我看著安吉臉上的黑眼圈,歎了一口氣。心裡卻想,怎麼辛苦我都願意啊。可是,養孩子畢竟不是一個人的事,瀝川的支持也很重要。我越想越糾結,接下來安吉說了一大堆如何起夜如何喂奶的細節,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隻聽見了最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