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呆愣住的眾侍女這才有了動作。
吳太後勉強定住心,下意識轉動手裡的佛串,陌生的觸感讓她心裡一顫,她卻沒有鬆手,她告訴自己剛剛隻是意外,和所有事情都沒有關係。她的阿芝隻是有事在身,等辦完了就會來看望她這個做母親的。
“魚兒,魚兒這孩子可怎麼辦?”吳太後想到孫子,要是阿芝有事,他孫子該怎麼辦?
“太後娘娘,你不要擔心,我這就去拱辰巷一趟,把郡王請到宮裡來?”阿頌應話。
吳太後看了一眼阿頌,又看向吳嬤嬤,“你走一趟吧,把魚兒請來住幾日。”
“是,奴婢親自過去。”吳嬤嬤點頭。
慈安宮的人圍著吳太後噓寒問暖,前後跑動,愈發顯得樂安長公主格格不入,不過比起剛進宮時候的滿眼戾氣,剛進大殿時候的滿腹怨氣,她現在感覺無比輕鬆,可稱得上愉悅。秦王叔出事了,要是永遠回不了長安才好呢,最大的靠山沒有了,看到那時候拱辰巷那對庶出姐弟還傲不傲氣。
樂安長公主越想越覺得解氣,越想越覺得秦王最好不要再回來了,她攥著拳頭努力抑製住就要衝破喉嚨的狂喜,報應來了,這就是報應啊,兒子做的孽終於報應在了做父親的身上。樂安長公主的表情變得有些猙獰,讓人駭怕。
吳太後現在完全不能平心靜氣,她輕聲吩咐阿頌扶自己去小佛堂,她要給阿芝念平安經,手臂上的手微微使力,吳太後不解抬頭,就看到樂安的表情。在那一刻,吳太後是崩潰的,她總覺得樂安還算是個孩子,就算有這樣或那樣的不對,總還沒有爛到根兒。現在看來卻是她想錯了,這已經不能用性格強勢、不通事理,不會做人這些來形容了,聽到這個消息,她就算不感同身受,就算沒有同理心,總不至於開心吧。
“樂安,”吳太後開口。
樂安長公主猛然回神,她著急忙慌站起身,“皇祖母,你叫我呀?”
聽到尾音,吳太後太陽穴突突的疼,“你回去吧,多去陪陪玉錦,彆讓孩子寒了心。”
“皇祖母,”樂安長公主直覺不對,明明剛剛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又趕她了?“皇祖母,秦王叔出事,孫女兒心難安,我還是留下陪您……”
吳太後斷然拒絕,“不用了,今後無事你就不要來慈安宮了。”說著率先向殿外走去。
樂安長公主站在原地看著吳太後越走越遠,她有些不敢置信。之前皇祖母懲罰她禁足公主府,卻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嚴重的話,這是要直接把她驅逐出慈安宮啊,此後不讓她踏進一步。憑什麼,秦王叔出事又不是她的錯,憑什麼遷怒她?
“長公主,”旁邊有侍女戰戰兢兢的提醒。
樂安長公主瞥了一眼,一巴掌揮了出去,“你算個什麼東西,管到本公主這兒來了?”
“長公主慎言,這是太後娘娘親自下的命令。”阿頌不知何時站在了大殿門口,他微微低著頭不卑不亢的提醒了安長公主,“除非不可抗力,長公主出了慈安宮的大門,往後就不要再踏進了。”
“你……”樂安長公主氣急敗壞。
阿頌充耳不聞,“長公主,請!”
樂安長公主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氣?就算是麵對裴宴,裴宴也是有身份有爵位的人,現在一個侍女都能指著她說話了,她怎麼受得了,一巴掌打掉阿頌的手,抬步往外走。中間她倒還想去佛像找吳太後,卻被人攔住了,最後樂安長公主連著她帶來的侍女被幾個武婢轟出了慈安宮的大門。
可謂狼狽。
樂安長公主站在大門口往慈安宮裡看,阿頌還站在那裡,兩人隔門相望,樂安長公主滿眼憤恨,阿頌麵無表情,一直到大門關上。
慈安宮裡的鬨劇,裴宴尚且不知。昨晚上,他和舅舅裴嘉學兩個人分開之後回到房間,不過等上榻的時候外麵天已經亮了,好不容易才睡著,怡樂居當然沒有人打擾他。
就算是有文清先生這個智囊在,他們也沒有分析出具體可行切實有效的方法。這個切實有效指的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秦王活著的秦王,除了這點,得到其餘任何結果,對他們來說都不算是切實有效。
但是他們現在屬於束手無策,秦王既是他們要找到的對象,有可能也是他們要對付的對象,這個對付指的是這一切有可能是秦王設的套,如果僅僅隻有其他敵人還好些,如果其中還有秦王的手筆,他們行事就會受限很多,也會加大解決問題的難度。而且,他們都不確定,一切是在秦王的意料之中呢,還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確實已經身陷囹圄。
太多的不確定,讓裴宴他們寸步難行。甚至他們也怕因為自己的疏失給父王帶去麻煩,要是因為他們的隨意蹦躂,讓父王的計劃功虧一簣,……這倒也沒什麼,畢竟父王有跟在他們後麵給他們收拾爛攤子的責任,但如果要是因為這樣讓父王深受傷害,那才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
裴宴閉著眼,迷迷糊糊間,他仿佛看到了秦王,父王如往常一樣閒適的半躺在羅漢榻上,看見他進門招招手讓他走近,然後拍了拍他的額頭,說了一句“父王無事”。裴宴醒來的時候,覺得眼睛乾澀,他摸了摸枕頭是些濕痕,這可不是他矯情,隻是睡夢中的行為,他也控製不住不是。
“主子?”門外傳來紅昭的喊聲。
“我已經醒了,進來吧。”裴宴扯了床邊的長夾襖披在身上坐了起來。
“主子,太後娘娘派了吳嬤嬤來,請您進宮一趟。”紅昭端著銅盆進門。
“皇祖母知道了?”裴宴猜測著問道,吳太後經常派人叫他們姐弟進宮,這次不算特殊,但在這個時候,他不得不多想。
“都府軍的奏折在大朝時送到了興和殿,滿朝文武俱知,消息現在已經傳了出來。”紅昭低聲稟報道。
裴宴點點頭,還真是讓大哥說著了,都府軍確實做了幾手準備,中間被截了密報,這麼快就反應過來了。當然這也是占了地利,都府軍駐地距離長安太近了,就算現在行路艱難,也用不了多少時候。
紅昭:“知此事皇上大怒,下令麒麟衛徹查此事,並說對王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裴宴擦臉的動作一頓,他把帕子扔進銅盆,溫水四濺,“父王定還活著,此事隻有一種可能,隻能是生要見人。”派麒麟衛徹查此案,在裴宴的意料之中,麒麟衛是隻聽令於帝王的侍衛所。這幾年夏朝稱得上太平,各種大案要案少見,所以麒麟衛少現於世,隻在明宮裡護衛定康帝的安全。
再往後數幾年,長安城包括天下誰人不知大名鼎鼎的麒麟衛。每次朝中發生大事,麒麟衛所外的空地血流成河,先是協助六部辦案,到後麵可以獨立辦案,逐漸成長為六部之外的另一個隱藏部門,先是令貪官汙吏聞風喪膽,後來是淩駕於百官上,誰敢得罪了麒麟衛誰就是得罪了定康帝。
就算前期的麒麟衛名聲尚好,這件事交給了他們陪也不放心,但是因為他們隻聽令於定康帝,要是讓他們搶先找到了父王,後果未可知。現在的麒麟衛首領是誰來著?李誌夏?
裴宴東想西想的,“玄一呢?吳嬤嬤那怎麼說,什麼時候出發?”這麼久了都沒有派人來催,這麼閒適的嗎?
紅昭:“玄一侍衛天亮才回去,現在還沒有過來。吳嬤嬤被娘娘請去了。”
裴宴點頭,到他坐上去明宮的馬車,舅舅和兄長都尚未起身。裴宴不怪他們心大還睡得著。他們分開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回房之後東想西想,就是睡著也是剛剛的事情。他沒那麼苛刻,這世上離了誰都得轉,人離了誰都還得活下去,總得生存不是,彆父王還沒尋到,府上又有人出了狀況。
“郡王,您用點兒茶點,這是老身兒媳婦親手做的,雖然看著粗糙了些滋味確實不錯。”吳嬤嬤勸道。
裴宴看了小幾上放著的一盤牡丹糕,牡丹花的形狀很精致,旁邊還給他擺了一杯熱牛奶,離得老遠都能聞見甜膩的味道,裴宴雖不喜甜卻並不覺得排斥。
“嬤嬤謙虛了,這要是算粗糙,那我就沒用過精致的點心了。”裴宴取了一塊放在口中,他確實覺得有些餓了。
吳嬤嬤喜不自禁,忙前忙後的給裴宴張羅。吳嬤嬤雖然離宮離的早,卻沒有和明宮斷過聯係,見裴宴的機會也多,對這個自家姑娘疼到心眼裡的孫子,她也是護到了心裡的。
裴宴用了兩塊糕點,又喝了牛奶,才問起吳太後的情況。
“太後娘娘現在情緒有些激動,你就陪著說說話,在宮裡住上幾日就行了。”吳嬤嬤笑著說道,笑容背後是歎息,現在王爺下落不明,要是真尋不到王爺,小郡王怎麼辦啊。
原來皇祖母打的是這個主意,是不想讓他知道這個消息呢。老人家擔心他懂,他也領情,不過這次卻是不能讓她老人家如願了。裴宴低聲“嗯”了一聲。
吳嬤嬤:“剛剛聽郡王身邊的侍女說昨晚您睡的晚,要是疲乏您就在這歇歇,等到了明明老奴叫您。”
裴宴沒拒絕,他整個往後躺倒。睡著是睡不著的,裴宴閉眼養神,他腦海中麵前擺了無數條路,能走到最後的卻不過寥寥幾條,他覺得自己該下定決心了。
裴宴到慈安宮的時候,吳太後正在等他。裴宴請了安,坐在吳太後身邊陪著喝茶。
“今日怎麼這麼懂事,能沉得住氣陪哀家喝茶?”吳太後揉了揉裴宴的腦袋,溫聲問道。
“孫兒向來懂事的,”裴宴控訴的看向吳太後,仿佛在說您老人家原來今兒才知道我懂事。
吳太後笑著搖頭:“皇祖母說錯話了,魚兒不要放在心上。這次你在明宮多住幾日,皇祖母肯定就記住了。”
裴宴笑了笑,他湊近吳太後:“皇祖母,孫兒知道您是一片苦心。我知道這事兒的時候,也想著要是能讓皇祖母不知道就好了,誰知道下一刻您就派人到了拱辰巷。”
“魚兒,”吳太後手顫了一下,她魚兒已經知道了。
“父王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拱辰巷怎可能聞所未聞?孫兒也是秦王府的一份子,是父王的兒子,在這件事情上怎麼也不能認慫。我可能也幫不了什麼忙,要讓我什麼都不知道的在宮裡陪著皇祖母,我是願意,卻不忍心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兄長身上。”裴宴低聲說道,“皇祖母您彆怪我。”
“不怪不怪,我魚兒這麼懂事,皇祖母怎麼可能會怪你?”吳太後的心都要碎化了,她的孫孫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得這麼懂事了。
裴宴溫笑,把案幾上的熱茶端起來遞給吳太後,“皇祖母您不要擔心,我父王是秦王裴賀之,武藝高強,智勇雙全。他都還沒有把我撫養成人,也沒有見著我娶親生子,,怎麼可能就這麼去了!他一定是安全的。”
裴宴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堅定,態度認真,讓人相信他是真的這麼想的。
吳太後一愣,眼角一熱,“對對對,我乖孫說的對,你父王那麼負責任的一個男子,怎麼可能扔下你阿娘你和你哥哥姐姐,他從來不會不告而彆。”
裴宴點頭。
裴宴離開皇宮的時候,前殿大朝還沒有散。出了明宮,他看到麒麟衛隊整整裝待發,麒麟衛現在還沒有達到那種說一不二的地位,因為是皇帝親衛兵也沒吃過委屈,看上去精神麵貌非常良好。
裴宴瞥了一眼,踏著矮凳上了馬車,然後就一路麵無表情回到了拱辰巷。
至拱辰巷下馬車,裴宴走進秦王府。
玄一來迎,“少主。”
裴宴點了點頭,“玄一,你準備好了嗎?”
“……屬下已經準備好了,隨時聽候吩咐。”
“那就好,”裴宴收回踏進怡樂居的腳步,轉身走向東院。
再出來,裴宴手裡多了一塊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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