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2 / 2)

賈璉向來十分受用自家媳婦和王夫人關係不睦,聞言嗤笑一聲:“當初不曉得為了什麼來著,二叔寫信給林姑父可是好一通說教林大公子,二太太當著姑姑的麵也沒少針對那孩子冷嘲熱諷,那會兒都打上了那邊的主意,臨時抱佛腳都晚了。聽說,那位林大公子的脾氣可和姑父不同,心跟針尖似得,小著呢!”

王熙鳳聞言也笑了:“是這麼個理兒,那史夫人一提到大姑娘,二太太的臉色都變了,她一心想讓大姑娘飛上高枝兒,眼看著林大公子得了太後娘娘的青眼,若是家裡和他的關係好些,難保太後不會愛屋及烏恩及大姑娘,到時候太後娘娘若是有恩典,還愁大姑娘的終身麼?就算不能陪龍伴駕,也定能栓婚個公侯之家吧?”

王熙鳳的的確確是深諳王夫人的心態,這會兒王夫人正因為好好的一個機會利用不上,心裡麵彆提多不是滋味了。

賈璉聞言沒與王熙鳳一道繼續挖苦二房,反倒是長長的歎了口氣:“現在說這些都晚了,這一次,恐怕咱們家麻煩大了。”

王熙鳳坐直了身子:“怎麼說?可是史侯那邊得了什麼風聲?”

賈璉搖頭:“林姑父在姑蘇那會兒收了一個弟子叫做張文知,當初師徒兩個都是探花,京中也傳了一段佳話來著。林姑父當年進京述職的時候,還曾帶著這位探花來過家裡,這張大人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禦前行走,這次是他給家裡透了個口風,說是皇上這次恐怕要下大力氣清查戶部的借款虧空,先拿兩家王府以儆效尤。”

王熙鳳道:“我曾聽爺爺提過,當年上皇在位的時候,好些王侯人家都從戶部借了錢款,其中不乏功勳老臣呢。我們王家那時候也借了不少錢,後來爺爺在理藩院掌管各國進貢朝賀的差事,也是上皇體恤爺爺不易。那時候起,爺爺才還清了戶部的借款。難不成江南鹽務那麼大的虧空,也是被人挪用了拆東牆補西牆不成?”

王熙鳳冰雪聰明,賈璉一提到戶部的虧空,她立刻想到了王老太爺曾經與她提起的這件事,當時候王家因為要接駕,銀子花得和流水似得,也正因為如此,上皇才默許了王家從理藩院的差事裡拿些好處,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罷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這個道理,不止王老太爺明白,王熙鳳明白,宮中的皇帝和璟軒當然也明白,就在王熙鳳夫妻兩個談論此事的時候,皇帝也正和璟軒說起這件事。

“當年父皇給他們鹽政的肥缺,本是為了讓他們償還因為接駕而從戶部借走的銀款,可這些人卻把戶部的錢款拖欠至今,反倒把鹽政上貪來的銀子用來結黨營私,你父親當年便看出了其中的不妥當,勸阻了一二,可老頭子卻吃了秤砣鐵了心,還訓斥你父親刻薄寡恩。”當時他也在禦書房,親眼見到暴跳如雷的父皇把太子哥哥呈上去的奏折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太子哥哥的臉上都被鋒利的紙邊割出了兩個血痕,一想到當時的場景,皇帝的臉色越發的陰沉,對太上皇的稱呼也不那麼恭敬了起來。

璟軒能夠理解這位皇帝舅舅(叔叔)的心思,換位思考,若是有人當著他的麵對魏臻說難聽的話,可比他自己被作踐還讓人不快。不過想到如今老小孩兒似得明顯悔不當初的上皇,璟軒咳嗽了一下:“皇爺爺當年也是有些糊塗,不過那些小人更加可恨。”

“當年他們吃進去多少,現在都要給我連本帶利的吐出來。北靜王可乖覺著呢,當年自己沒對鹽務插手,可卻沒少收底下人的孝敬。如今關著水溶,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這個兒子重要,還是錢財重要。”皇帝冷笑一聲,這些人他可都記著呢,一個也跑不掉。

璟軒笑而不語,難怪皇帝心知肚明謀害薛明義的事與北靜王府沒有關係,卻還含糊其辭把水溶也給關在刑部大牢不許人探視。

離開禦書房的時候,迎麵碰上當班的張文知,多年未見的這位年少時的伴讀,眉眼沒有太大變化,身上的書卷氣更濃了些。倒是張文知見到璟軒的時候不由得愣住了,璟軒正處於變化最大的這幾年,身量抽高了不少,眉眼也漸漸長開,眉眼間曾經的那份孩童的稚嫩已經全然褪去,帶著一絲讓人移不開眼睛的風華。

不同於王祁每每提起張文知的憤恨,璟軒倒是並不曾有太大的觸動,當年本也沒有對張文知付出什麼信任,便也沒有所謂背叛的氣惱,對方酸儒氣十足的勸導,璟軒早就在看過之後拋諸腦後了。此時見到張文知,璟軒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負麵的情緒,仿佛對麵之人不過是個一麵之緣的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也便是了。

等到張文知回過神來,璟軒已經在小太監的阿諛奉承聲之後離他很遠了,張文知張了張嘴,最終隻化作了嘴角的一絲苦笑,現如今他也明白林家的環境自與旁人家不同,當年的自己的確是做錯了。隻是知錯又如何,到底,是回不到當初了。張文知想著,腦海裡不自禁的想到當初第一眼看到便覺得比畫上的金童還要漂亮的小娃娃璟軒,心裡麵不由得一陣酸脹。

“張大人,陛下叫你進去呢。”禦書房門口的管事太監見張文知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愣神,低聲提醒。

張文知這才回過神來,道了聲謝,進去禦書房當值去了。

第二日大朝,北靜王帶病上朝,請奏償還王府對戶部的欠款,姿態做的十足,皇帝也十分配合,直言知道王府欠款數額巨大,許他不足之處以器物古玩等抵償。朝中消息靈通的大臣或多或少都得了消息,此時並不十分震驚,心中都在盤算自家能還上多少。

從這日下朝後,戶部就忙了個不可開交,開始清點北靜王府送去的銀錢器物古玩等等,一車車的財物貼上封條從王府送往戶部,沿路都有兵丁把守開路,兩側圍觀的老百姓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還當是哪家被抄了家,議論紛紛不已。

連北靜王都被逼得連家中幾代珍藏的古玩都被拿來還債,京中所有欠著戶部借款的人家哪個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因而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戶部儼然成了六部中最繁忙的了。

而皇帝似乎並不看重臉麵,北靜王剛剛還清了戶部債務沒幾日,三司會審水溶的事便出了結果,水溶雖然在事後插手謀奪薛家的產業,但並沒有買通山賊謀害薛家父子。最終這份結果送到禦前親批,皇帝雖然嚴厲斥責了水溶德行有失,用詞頗不留情麵,但最終裁定的懲罰卻是雷聲大雨點小,僅是罰他將侵吞得來的薛家產業如數奉還閉門思過罰俸一年罷了。

就在史家幾乎傾家蕩產,連城郊的莊子都賣了才把債務償還完畢之後,被壓在刑部大牢月餘的史曄也被放了出來,因為身上的功名被革了還被責令永不敘用,但好歹撿了條命回來,史家兩房如今就這麼一個男丁獨苗苗,保住了史曄的性命,兩家人也不敢奢求彆的了。

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這些世家如今已經對當今皇上的舉動麻木了,當今這位簡直遮羞布都不願意圍一個,這哪是什麼舉證斷案,分明就是拿錢贖人啊!可是如今上皇在深宮久不理事,連當年最得意的老臣都一個不見;太後那邊油鹽不進,誰也不理;皇後的話半點兒分量也沒有,這些人心裡麵再抱怨又能如何?

想要重新聯合在一起給皇帝試壓,奈何北靜王府起了頭,諸如史家這種有自家子弟被壓在刑部的都忙著湊銀子還虧空,好早日把自家的孩子給“贖”出來,哪會和他們聯手?擰不成一股力氣,這些人哪裡有能力撼動龍椅上的九五之尊,也隻能老老實實的準備還錢了。不過也有些眼尖的人發現,被放出來的,絕大部分都是北靜王府一係的。忠安王爺可也是把欠款都還上了的,可忠安王世子至今卻毫無消息。

和他們這些人沸反盈天不同,如今執掌戶部的桓謙可是舒心得很,向來吃緊的戶部難得湧入了這麼多銀錢,最然讓他每天忙得頭暈腦脹,但看著那欠賬簿子上被勾去的款項越來越多,他這嘴咧得都要合不上了,捧著賬本進宮和皇帝報功:“這下可好了,船務那兒銀錢正吃緊,這下剛好可以撥過去一大筆,最近南海那邊可有些不安分,也該是時候讓他們瞧瞧咱們水軍的厲害了!還有,今年西南大旱,本來我還發愁從那兒弄一筆銀子置辦糧草賑災了,這下全都有了……”

聽著小十捧著個賬冊在那兒搖頭晃腦的說著,皇帝臉色柔和,眼底卻泛著噬人的寒光。當年他帶兵在南疆作戰的時候,如果不是有太子哥哥盯著戶部給他籌備糧草和戰備,他手下的兵沒有死在敵人的手裡,也會被自己人給活活餓死、凍死。

當年的戶部比現在還要吃緊,可想而知太子哥哥為了他是怎樣艱難周旋在那一群蝗蟲之間的,又是怎樣被這群蛀蟲攻訐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逼死太子哥哥的,從來都不僅僅是老大那些人,這些人,人人有份,誰也彆想逃過去。

太子哥哥,我一定會給你看一個真正的盛事。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那些屍位素餐的人,我絕不會給他們留什麼臉麵。

於是乎,當今的這位哥控皇帝大人,是真的真的不在乎所謂的臉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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