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1 / 2)

“效忠天子並不等於陷無辜之人於不孝不義,林大人當年高中探花之後被分入東宮任東宮太子少傅,既然你接任了這一職位,你就是東宮屬官,一言一行不僅代表了林大人你自己,也代表了太子。”璟軒說道這裡頓了一頓,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

“太子無黨,你卻麵對皇上、對麵天下人擺出一副你絕不結黨營私的態度,恰恰是無聲勝有聲的證明了太子結黨營私。太子仁孝,你卻事事表現出不與太子東宮為伍儘忠皇上的姿態,又恰恰是從反麵在陳述太子對皇帝有二心。

沒錯,你的確是沒有投靠旁人,一心想在皇帝身邊做個純臣,但你這些姿態卻實實在在的向天下人汙太子於不孝不義。這樣你還能口口聲聲稱自己是無愧於心,那我還真是真真的佩服你了。”璟軒的語速並不快,語氣也並不激昂,一席話緩緩說來,就更像是在陳述一個大家都知道的事實。

然而這並不激烈的言辭,卻仿佛重錘一般一字一句都砸在了林如海的心裡,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璟軒這一席話,可是心裡麵千回百轉了多個念頭,到了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並沒有璟軒說的這樣險惡的心思,他不過是不想站隊,以林家的家世名望,隻要不支持任何一個皇子,牢牢的站在皇帝身後,日後無論是哪位皇子登基,都不會視林家如眼中釘。林如海相信自己的能力,一旦被啟用,他就有把握被重用。

可這番話如今的他如何能對璟軒說出口?是人都有私心,這一點無可厚非,可就在剛剛他還擲地有聲的說出了“忠君愛民”四個字後,他還真說不出口自己為了家族考慮的這份私心,因而被璟軒的詰問給釘在了原地,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然而璟軒並沒有就此為止,看著麵色發紅啞口無言的林如海,璟軒嘴角微微一撇,麵上譏諷的笑意並沒有絲毫的收斂,繼續說道:

“忠君愛民?何為忠君?何為愛民?直言勸諫者為忠,曲意逢迎者為佞。當初太子一力主戰南疆,朝堂上因為利益糾葛反對之聲猶為強烈。秦大學士身為大皇子的太傅,卻能挺身而出據理力爭、一力支持主戰的太子,被皇帝斥責為太子一黨,罷官下獄,最終秦大學士身死、秦家滿門流放,直到當今即位大赦天下才被放回;上皇六十大壽下罪己詔,為秦大學士一案翻案,如今秦家受封忠靖侯,且在南疆的忠烈祠裡,秦大學士是唯一一個文臣位列其中的,日夜受百姓供奉,端的是忠君愛民、雖死無怨,到最後冤情昭雪福澤後代。”

璟軒說完,抬眼看了看林如海,仿佛在問他,你呢?餘下之言不必多說,想比於聽聞過這些事跡的璟軒,當年曾經親身經曆過那一場戰和風雲的林如海,此時的心情可是比璟軒複雜得多。

璟軒提出的秦大學士不過是當初那一場風波中被風浪掀翻的群臣之一。餘大將軍被俘後背負著投敵的罵名,最終千裡送回軍情,換來的不過是餘家的滿門抄斬,到如今隻留下餘樺一支血脈,是當年被太子拚死保下的。

南疆諸國送來求和的訴求和貢品之後,大皇子和三皇子紛紛收了南疆諸國多少孝敬,滿朝文武哪個不是心知肚明?禦史王同、許森、趙庭育,上書房行走郭問、秦琮聯名上書勸諫皇帝萬不可縱虎歸山,卻被扣上了結黨營私的罪名打入天牢。

最終即便是太子一力主戰,若非遠在邊疆的九皇子將在外君有令而不受的違抗皇帝和談的君令,也不會有南疆諸國被打破了膽,時至今日也不敢再冒犯邊境的事實。

在那一場風波之中,其實大家都明白,九皇子已經打到了那個地步,隻要再進一步,便是曠世之功,可換得黎民百姓數十年不會再受戰亂之苦。但有私心的不願讓親近太子的九皇子奪得這樣的功勞,沒私心的也懼怕當時偏執至極的皇帝不願意步王、許等人的後塵。

林如海已經記不清當時自己做過些什麼,好似他不過是沉默的站在朝堂之上,自那之後,太子便再沒有挽留一再稱病的他了吧。腦海裡不自覺的浮現出當初那個麵容溫潤的殿下,這麼多年過去了,其實林如海並不願意回想當年,他隻是告訴自己,他的選擇是對的。

林家走過了當年皇子爭位最為慘烈的上皇末年,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地位,雖然過程中並不像他預料的那麼如意,但縱觀當初顯赫一時的家族,尊貴如忠平王府落了個絕嗣過繼、忠安王府灰飛煙滅、北靜王府權勢不在,當初在京中盤根錯節聯絡有親的四王八公也都日漸凋零。江南更是如此,就連當年接駕四次的甄家早就改換門庭,更彆說牽連到忠安王府和北靜王府一事中的大大小小的世家了。

而林家能夠平平穩穩走到現在,他雖然沒有實現封侯拜相的心願,卻也著實坐穩了江南總督的實缺,兩相比較,林家也算是笑到最後了。每每想到此,他都會覺得心中一陣寬慰。可如今璟軒的這番話,卻如同利刃一般,毫不留情的劃破了他心裡麵給自己搭建好的屏障,將他不願意去深思的種種暴露於眼前,叫他連呼吸都覺得十分艱難,一陣頭暈目眩,靠著椅背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沒有栽倒在地。

如林如海這種人,前生朝堂之上他見得多了。清流自詡為清流,每每都把忠君愛民四個字掛在嘴邊,可真正能做到這四個字的人,卻是少之又少。世家林立盤根錯節,所謂忠君所謂愛民,於這些人而言不過是粉飾他們追逐利益的堂皇名目罷了。

見得多了,便能輕易的分辨這些人的嘴臉,深諳此節之人也就罷了,最可笑的是有些所謂的名士們,明明內裡的實質一般無二,卻偏要自我鼓吹這是所謂的忠君愛民,鼓吹得久了,他們便自己也當了真,連一絲自省的餘地都不留,真真是可悲、可笑、可恥、可歎了,就如同眼前的林如海一般了。

見多了這種人,璟軒總能一針見血的戳破這些人的粉飾太平,這些人如同跳梁小醜般在朝堂之上嘰嘰喳喳的,他權當看戲。心情好了,叫他們多唱兩場,心情不好,便叫他們無地自容。

就像是現在,林如海接信之後若是不強辯也就罷了,偏要擺出什麼忠君愛民的架勢來,就彆怪璟軒一時技癢,當眾撕開他連他自己都要騙過的信念了。末了,璟軒還挑了挑眉打擊了他一句:“難怪林大人會欣賞賈雨村那樣的偽君子,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所言果然不假,林大人以為呢?”

書房裡的時間仿佛停滯了一般,林如海手抖到抓不住那兩頁薄薄的信紙,任由它們滑落在地,而吳熙看到此時此刻的林如海,心中隻覺得這麼多年憋著的怨氣出去了好些,胸口也舒暢了不少。

林如海啞著嗓子,半晌才說出一句話:“無論你們相信與否,從頭到尾,我都沒想過構陷太子,我隻是想獨善其身罷了。我身後還有林家,我賭不起。”

此時此刻,林如海已經分不清心裡麵到底是什麼滋味,璟軒的指責他隻覺得無力反駁,卻也明白身為林家的繼承人,很多事情他真的做不到。

“我知道我的名字並不在族譜之上,倒也免去了從上麵劃去的功夫。自此以後,林大人與其操心我一個外人的事,到不如想想如何給黛玉尋一個可靠的贅婿,以綿延林家的香火。否則,縱然林大人有一日真的能夠封侯拜相,林家的列祖列宗也會怪罪林大人您後繼無人之事,您說呢?”

璟軒本就想在林如海看過書信之後開門見山的說出此行的目的,奈何林如海一番強辯觸動了他的心緒,這才說出了剛剛那一番叫林如海無言以對的話來,他的目的本也不是叫林如海“痛改前非”還是旁的什麼,不過是看不慣這樣假道學的清流之辭罷了。

等到璟軒和吳熙兩個離開書房的時候,小球兒正站在魏臻的身邊仰著小臉往書房的門口瞧著,見璟軒出來,小球兒兩眼一亮,小跑兩步到了璟軒麵前,左瞅瞅右瞅瞅,確定璟軒安然無恙,這才滿意的點點小腦袋,叫璟軒看了忍俊不禁,剛剛在書房裡麵有些陰鬱的心情瞬間便明朗了不少。

小球兒偷眼往書房裡麵看去,看到好似蒼老了不少的林如海,小球兒彆開眼睛,故人已矣,權當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便罷了。

林如海在書房頹然,林家的家仆們見老爺沒有言語,哪個也不敢攔著璟軒他們的去路,眼睜睜的看著大少爺麵帶笑容的踏出了林家的大門,急急的派人去後麵通知夫人。

等到賈敏趕到書房,如何與林如海夫婦兩個懇談暫且不提,單說璟軒他們,自打他們進了江寧城,就被無數雙眼睛盯上了,這些人都翹首以盼林家指不定會鬨出什麼亂子來,哪想到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安然無恙且一臉愉悅之情的林璟軒從從容容的從林家大門出來。

這簡直叫看熱鬨的這些人都跌破了眼鏡,心裡麵暗自腹誹,更是盯緊了璟軒等人的動向,有些人自然注意到了璟軒身邊那個小娃娃,有消息靈通的猜到了那也許是小皇子,卻被旁人給笑話了。

當今皇帝子嗣不豐,統共就那麼兩位皇子,寶貝似的養在京中還來不及,哪有可能叫一個無官無爵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林璟軒給帶到江南來,異想天開也不過如此了。

這些人胡亂猜測,可像趙家這樣的天子近臣卻是知道底細的,璟軒剛剛離開林家,趙家從姑蘇派來的人就等到一邊了,好說歹說都要叫璟軒住到趙家的彆院,那架勢,仿佛璟軒不同意,他們就要撞柱表忠心似得。

左右璟軒在江寧也沒有房產,見趙家言辭懇切,便依言住進了趙家在江寧的彆院,趙家這座江寧的彆院並不大,卻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乾應用之物應有儘有,趙家還生怕小皇子吃不慣南邊的菜,專門的請了個京城裡退下來的師傅到彆院來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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