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揣摩君心(1 / 2)

公良瑾抵達江府時,大理寺與玄機處已將江府上下每一根雜草都勘驗得清楚明白。

城中慣用燈籠,江府也不例外。

大的、小的、圓的、方的,每一盞燈上都濺了血。光線透過斑駁血痕,陰陰森森、影影綽綽晃照著遍地屍身,仿佛隨時會詐屍而起。

破釜沉舟二人守在公良瑾身側,護著他踏過一地血泊。

山水照壁之後,處處是凶案現場。

受害者神色驚怖苦痛,死狀猙獰淒慘。死因是一道道深可見骨的抓痕,密密麻麻遍布全身,似惡鬼殺人。

現場還未清理,夜風每每拂動燈籠,便有粘膩熏人的血腥味道撲麵而來。

在這裡待上片刻,肺部猶如溺水一般。

越過垂花門,公良瑾轉過一張淡若春風的臉:“西梁邪道。”

破釜與沉舟沒料到他會突然轉頭,雙雙一驚,忙不迭摘下塞住鼻孔的香蠟,裝模作樣摸著鼻尖,“殿下英明。”

西梁位於大夏西麵,接壤鎮西王韓氏一族駐守的大西州。環伺大夏的幾個異國中,神嘯殘暴,南越擅毒,西梁則是邪詭。西梁人信奉血煞邪神,喜活祭。

邪宗犯案,現場總是特彆血腥恐怖。

“咳,咳。”方臉侍衛破釜清了清被血腥糊住的嗓子眼,摁刀道,“邪道宗師不好對付,謔!沉舟,給我打起精神來!”

沉舟:“……”

公良瑾長眉微挑,道:“破釜認為凶手就在此地麼。來,說出你的想法。”

破釜:“???”

什、什麼?他認為什麼?什麼想法?他自己怎麼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想法?

瞪眼僵住的模樣,活像一隻巨型方臉貓頭鷹。

沉舟默默移開半步,假裝不認識這個人。

憋了一會兒,方臉貓頭鷹醍醐灌頂:“玄機處的狗鼻子沒聞到院子外麵有凶手蹤跡,那不就是說凶手還在院子裡頭嘛,這麼簡單——沉舟你該反省一下自己為什麼就想不到。”

沉舟:“……滾!”

吵鬨歸吵鬨,二人已悄然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淩厲目光交錯著掃視前方道路。

玄機處的修士們仍在繼續勘察。

時而便有黑衣修士掠到麵前,向公良瑾拱手稟報查驗進程。花園、池塘、地庫,處處翻得底朝天,尋了一遍又一遍,卻始終一無所獲。

公良瑾淡聲應著,穿過幾處堂屋和回廊,來到江芙蘭居住的槿心苑。

庭院駐守著大理寺與玄機處的人,廂房裡的屍身已搬到廊下,蒙上白布。

院子內外燈火通明。

一名青袍官員上前稟報:“稟殿下,槿心苑內外皆有血邪之氣。院中一共有十七具屍身,其中三人是江小姐的貼身丫鬟,就死在臥房。江小姐藏身衣櫃逃過一劫,人無礙,但受驚過度。玄機處的大人已確認過,此人確是江小姐無疑。”

“辛苦。”公良瑾淡淡點頭,越過官員身側。

院中種了青槿樹。

此樹不開花,大葉、味苦,栽在閨房外顯得過於老氣。

青槿樹下種滿粉和紫的木槿花。

匾額提有“槿心”二字。

七年前,江芙蘭乘坐的馬車意外驚了馬,幸好遇到公良瑾出行,被他隨手救下。在那之後,江家小姐便有了心事,日常穿的、住的、用的,都要與“槿”相關。

京中閨秀都能猜到她心中惦記著誰。

*

公良瑾帶著破釜沉舟二人,輕輕推門,走進江芙蘭的閨房。

地麵、牆壁、屏風、桌榻都濺到了血串,嬌小的女孩瑟縮在拔步床裡側,身上穿著淺粉色的羅紗,紗下用銀線暗繡著一朵朵木槿。烏發盤成仙雲髻,鬢側散下幾縷,襯著一張巴掌大的蒼白小臉,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公良瑾停在屏風前,溫聲道:“江小姐,有何冤屈,隻管與我說。”

破釜忍不住悄悄打量了殿下一眼。

江小姐看上去著實可憐,然而殿下臉上並沒有憐香惜玉的表情,溫和卻疏離,客客氣氣、公事公辦,連一句“不要害怕”的安撫都沒有。

反倒是那個跳蓮池的顏喬喬,哭得那麼假,居然混到了殿下的外氅和安慰。

這是為什麼呢……破釜認真琢磨了一下,再一次醍醐灌頂——殿下一定認為江芙蘭有問題!

破釜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會揣摩君心了,回頭得讓沉舟也學學。

他摁住刀柄,淩厲視線掃向拔步床。

床榻上的江芙蘭聽到公良瑾的聲音,雙眼立刻熠熠發光。

“殿下——”

她哀婉地呼喚他,手腳並用爬下床榻,鞋也不穿便飛撲過來,一雙細白胳膊徑直摟向公良瑾的腰。

沉舟踏前一步,將人攔下。

“殿下!”江芙蘭被擋在三尺外,眼眶瞬間又紅了幾分,哀泣道,“我好害怕,好難過……殿下,在這個世上,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我、我隻信您一人。”

“你放心。”公良瑾道,“我必將凶徒繩之於法。你若是知曉些什麼,還請如實道來。”

嗓音清正溫和,讓人由衷地感到信任。

沉舟扶住柔弱無力的江芙蘭,指尖不動聲色搭上她的腕脈,周身隱隱湧動起玄妙的靈力潮。

沉舟的道意很特彆。

幼時,她總是不言不語,癡癡對著某一處發怔。無論風花雪月還是蛇蟲鼠蟻,都會讓她傻笑一整天。

父母以為她腦子有疾,狠心將她拋棄。

同為流浪兒的破釜撿到了她,帶著她住在破廟,每日多替她覓一份食。

後來,破釜抱著把豁口的破刀片感悟了刀鋒道意,他這個人腦子不行,嘴巴還損,在他三天兩頭的炫耀刺激下,沉舟也忽然頓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道意。

她天然癡迷於眾生,對萬物有情,悟的是多情道。

如今沉舟已是多情道宗師,全力施為時,可與對方共情,感應對方當下心境。

此刻,便是動用自身能力共情江芙蘭,探查她是否有異。

一息之後,沉舟麵色古怪,平複了周身靈力。

接到公良瑾淡淡投來的視線,沉舟不禁眼皮一跳,火燒火燎般挪開目光,輕輕搖了下頭,表示江芙蘭無害。

——江芙蘭心中並無惡念,隻有滿腔熾烈如火的愛意。她愛極了公良瑾,想把一切都給他。

與她共情片刻,沉舟感覺自己變得奇奇怪怪,再也無法直視殿下。

順便也把江芙蘭擋得更遠了些。

江芙蘭雙眸蘊著淚,哀哀盯住公良瑾,一心想要往前擠:“我、我隻信殿下……讓他們都出去,我單獨告訴殿下好不好?”

公良瑾不為所動,淡聲反問:“你藏在院中,如何知道親人俱已遇害?”

無論大理寺或是玄機處,都不可能貿然對受驚過度的幸存者說這種事。而江芙蘭身上乾乾淨淨,顯然不是從彆處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