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2 / 2)

花灑嘩嘩響著,浴缸裡已經積了淺淺一層水,蕭肅的白襯衫完全濕透了,半透明地貼在身上,透出裡麵背心的白邊。

方卉澤很久沒有這麼仔細地看過他,看過他的身體。蕭肅瘦得令人心驚,平時穿著衣服看不大出來,但其實已經幾乎沒有什麼肌肉了,明明是成年男人的身架,卻纖細得仿佛少年人一般,鎖骨連著肩胛,勾勒出讓人心痛的曲線。

水珠紛紛落在他頭上,短發濕透了貼在額頭鬢角,他的臉也瘦得厲害,隻是因為骨相長得太好,所以並不像尋常人那麼形銷骨立的,反而顯得棱角分明,英氣逼人。

恍惚間,方卉澤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深夜他忽然驚醒過來,鬼使神差地走進蕭肅的房間,結果看見他躺在浴缸裡,整缸水都被他的血染成了淺紅色。

那天蕭肅也穿著這麼一件白襯衫,隻是沒有這麼消瘦,因為常年在校隊踢球,身材好極了,像個小豹子似的,又結實又漂亮。

方卉澤記得那天自己費了點勁兒才把他從浴缸裡抱出來,弄到床上,然後他們就濕噠噠地並排躺在那兒,看著窗外的星星,說好一起生,一起死,一輩子都不分開。

這話或許他已經忘了吧,方卉澤想,但自己還記著,一直記著。

方卉澤關了花灑,將他從浴缸裡抱了出來。蕭肅完全放棄掙紮,隻在他脫自己衣服的時候抗拒了一下。

“怎麼瘦成這樣?”方卉澤將他摁在床上,強行解開他的襯衫紐扣,才發現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荏弱,曾經線條飽滿的腹肌消失殆儘,腰細得不盈一握。

“不對,你不該這麼瘦。”方卉澤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眼神一下子緊張起來,“你發病了?你是不是發病了?”

蕭肅躺在枕上,冷然與他對視,一聲不吭。方卉澤解開綁著他領帶,輕輕揉了揉他的臉:“說話!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蕭肅氣息微弱,嗓音低啞,但仍舊強勢,一點也不肯示弱,“你什麼時候開始算計我媽?”

方卉澤咬了下牙,問:“半年?一年?為什麼不讓陳醫生告訴我?”

蕭肅冷笑了一下,道:“從我媽發現你和王桂玉相認,還是從她藏起了那個黃楊木匣子開始?”

方卉澤忍耐地閉了下眼,道:“彆跟我慪氣,阿肅,告訴我多久了。”

“慪氣?你把這個叫做慪氣?”蕭肅動了動手,露出被皮帶邊緣磨出血的手腕,“那你倒是告訴我,多久了,你變成這樣六親不認、窮凶極惡有多久了?在你愛的人麵前,你也這樣道貌岸然、裝模作樣嗎?文森知道你的真麵目嗎?”

“住口!”方卉澤揚起手,眼中掠過絕望的怒意,然而終究沒有扇他,深吸一口氣,把一切情緒都憋了回去,“行,你愛死不死,我現在就問你一件事——東西在哪兒?”

“你猜我會不會告訴你?”

“蕭肅!”方卉澤厲聲道,“彆以為我拿你沒辦法,我可以現在就把蕭然叫過來!”

“你叫!你叫她來!”蕭肅急怒攻心,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但態度極為強硬,絲毫不受脅迫,“隻要她出現在這裡,我保證你永遠都拿不到那個匣子!我話放這兒,方卉澤,你有種就殺了我們兄妹倆,我死了自然有人送你和你那個媽上西天!我們陰曹地府見!”

“你……好!很好,你就這麼盼著我死,是嗎?”方卉澤嘴唇微顫,眸色暗沉,翻湧著極為複雜的矛盾,有憤怒,有絕望,有恐懼,還有如墜地獄的傷心。

一息之後,他頹然跌坐在椅子裡,捂著臉,發出帶著哽咽的吸氣聲。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方卉澤低聲說,“小時候,你爸打你,你從不求饒,每次都是我替你道歉。高年級的學生約你茬架,你就是打不過也硬要打,害我跟你一起頭破血流……你從來都是這麼犟,不低頭,不認輸,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蕭肅,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語氣低沉,透著錐心般的痛苦和絕望,仿佛此刻被挾製的人不是蕭肅,而是他一般。

“我知道,你現在恨我,怕我,在你眼裡我是殺人犯,是魔鬼……可是你不懂,你不懂我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我在用多大的力氣和這操蛋的人生妥協。多少次我站在懸崖邊,聽見風聲從耳邊刮過,真想就這麼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我一想到……一想到自己曾經立下的誓言,就又硬著頭皮往下活。”他看著蕭肅,眼神悲哀,恍若判了死刑的囚徒,“阿肅,你小時候跟我說,你好怕自己最後會變成一個困在黑匣子裡的孤魂,活不成,又死不了……我告訴你,我的靈魂被困在黑匣子裡,已經很久,很久,很久了。”

“所以,你是在讓我可憐你,把你的殺人證據交給你嗎?”蕭肅心中隱隱有些惻然,但想想躺在醫院人事不省的母親,想想無辜慘死的周律師,心腸又變得冷硬無比,“你還有什麼劇本,接著演。”

方卉澤低低罵了一聲“操”,頓了下,抹了把臉,麵無表情地道:“你是鐵了心不打算把那些東西給我了,是吧?”

蕭肅沉默不語,劍眉倔強地擰在一起,蒼白清瘦的麵孔襯著濕漉漉的黑發,脆弱無比,卻凜然無懼。

“好。”方卉澤起身拿起自己的大衣,在衣兜裡翻出一個小小的注射|槍。

“你乾什麼!”蕭肅掙紮了一下,沒掙開。方卉澤卷起他的衣袖,將槍裡的藥品打進他的上臂。

“睡吧。”方卉澤拂開他額頭的碎發,撫摸他光潔飽滿的額頭,用拇指輕輕撥開他眉心的豎紋,像小時候一樣一下一下摩挲他的鼻梁。

蕭肅努力睜大眼睛,然而疲倦像潮水一樣席卷而來,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越來越虛空,最終無法抑製地沉入了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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