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蕭肅再一次進入地下三層的實驗室,是第二天的下午。
耶格爾照舊穿著他半新不舊的白大褂,栗色卷發夾雜著銀絲,亂糟糟的,宛如一個單純的學者。
“今天氣色不錯。”看到蕭肅進來,他挑了挑眉毛,“睡飽了之後感覺好多了對不對?”
蕭肅不置可否,耶格爾一邊拿真空采血管準備給他抽血,一邊自說自話:“你的腿是在來乞力國以後失去知覺的對嗎?在那之前有沒有特殊的預兆?比如短暫的麻痹,或者睡夢中忽然抽搐?”
蕭肅懶得回答,卷起衣袖,將胳膊遞給他。耶格爾繼續叨叨個不停:“應該讓人給你每天按摩一下雙腿,否則肌肉會進一步萎縮,影響血液循環……唔,你比看上去還要瘦啊,上臂的肌肉竟然這麼單薄,照我看,也許你的胳膊很快就會和腿一樣,完全失去控製。”
蕭肅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同時覺得他確實隻適合在會所裡給手無縛雞之力的闊太太們做拉皮,否則遇上暴躁的病人一定會被打成爛狗頭。
得虧國外沒有醫鬨,才讓他苟活了這麼久。
“說起來,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發現……”耶格爾指了指隱形門的方向,“真的不是方告訴你的?我很懷疑。”
“據說失去四肢以後,人的大腦往往會更加清晰,是不是?”蕭肅想了想,說,“我看過很多和我這個病有關的文獻,有實驗表明,急發期之後大多數病人都變得更專注,思維也更清晰銳利。”
耶格爾有些摸不著頭腦,聳聳肩,道:“也許吧,我也看過類似的論文,人體各個器官的運行本來就是此消彼長,有所代償的,比如一個人瞎了,耳朵就會格外靈敏一些。”
“嗯。”蕭肅說,“所以這大概就是我發現你們秘密的原因吧——自從坐在輪椅上哪兒也不能去,我多了很多時間來想事情,直覺也變得比以前敏銳多了。”
“……”耶格爾有些無言以對。
蕭肅將他采好血樣的真空管放進離心機,真誠地道:“所以你說我機能退化得快,對你來說其實是有好處的,也許看完你這些年的研究數據,我可以發現你自己沒有注意到的細節,幫你走上成功的巔峰呢。”
“……”
“不用謝。”
耶格爾更加無言以對,默默給他做完其他檢查,期間再沒有廢話。
做完最後一項心電圖,蕭肅整理了一下襯衫,問他:“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什麼?”耶格爾已經對他的語言性攻擊產生了些許警惕,稍微地言簡意賅了起來。
“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這麼出色的課題,為什麼不找一個高校或者研究機構合作?”蕭肅問道,“這種項目應該很容易得到投資者的青睞,不是麼?”
在這個世界上,新藥開發可以說是最暴利的行業之一,尤其在北歐瑞典這種藥企發達的地區,項目運作非常成熟。
耶格爾卻沉默了,斟酌片刻,才說:“因為對應的疾病比較罕見,研發投資並沒有可觀的回報預期,所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麼容易……總之你對這個行業還不了解。”
他說的很含混,蜻蜓點水般繞開了這個話題:“我去做血樣,實驗記錄我已經大致整理出來了,在工作台上,不累的話就隨便看看吧。”
耶格爾略微佝僂的背影消失在磨砂玻璃門之後,蕭肅看著幕牆上模糊的人影,隱約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
其實最致命的問題他暫時還不敢貿然問出來。關於那個古生物病毒的來源,一定隱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過去。除了恩古夫的死,它應該是耶格爾和方卉澤之間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們互相製衡的關鍵點。
水壺開了,蕭肅給自己泡了一杯紅茶,走到工作台前開始翻看耶格爾整理的東西。
實驗報告、檢測結論、病毒分析……整整三年多的資料文件,摞起來快有兩人多高了,好在蕭肅本來記憶力就極好,專業上也算是過硬,勉勉強強能看懂個大概。
不得不說耶格爾的科研水平還是很強的,這人大概和方卉澤是同一種人,性格上有缺陷,但在某一個領域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如此龐大複雜的研究,愣是被他一個人做得井井有條,戰鬥力堪比一個團隊。
有那麼幾個瞬間,蕭肅甚至懷疑自己以前想錯了,也許耶格爾真能研究出治愈這種病的靶向藥物。
但理智告訴他不可能,見不得光的樣本,治療失敗的病例,一切的一切都在隱喻,這個項目包含著巨大的風險。
日複一日的、比對,接下來的日子蕭肅幾乎每天都泡在實驗室裡,除了吃飯和睡覺,他將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工作台上那一堆又一堆的記錄當中。
某個深夜,當他將這三年多所有的病毒培養記錄梳理清楚,終於大致理解了耶格爾一直以來的研究思路。
單純在技術上講,耶格爾的想法是沒有問題的,這些年他設計了不少實驗路線,有那麼幾個方案可以說離成功已經非常近了,幾乎是鬼才般的突破。
可是他始終沒有成功。
因為他從第一步就走歪了。
耶格爾這麼多年的研究,始終是基於這種遠古生物病毒的第一代變種,也就是說,無論他後麵的方案怎麼改,使用的原始樣本都是這一代病毒。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