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就是痛苦這個詞，從電視上學到的，奶奶說那是最愛的人死去的時候的感覺。榮銳最愛的人都還在，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但他覺得此時此刻自己看見的，就是了。
“他也是一個很厲害的人。”隔了會兒，百裡守約又微笑了，“他不懂槍，但他會管很多公司和工廠。”
他的笑隻在嘴角，沒有到眼睛，榮銳看得出來，他的眼睛好漂亮，像星星一樣，但是又好悲傷，比剛才還要悲傷。
“哇。”榮銳誇張地說，“那他是霸道總裁咯？”榮鋃的爸爸就管很多公司和工廠，他們都叫他總裁來的，不過榮鋃背地裡老說他是霸道總裁。
“哈哈，算是吧。”百裡守約愣了一下，大笑起來。
這一次他的眼睛也笑了。
榮銳鬆了口氣，忽然覺得很開心。
手機響起提示音，百裡守約關閉提示，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半透明的小盒子，撿出兩個白色的小藥片，吞了下去。
“你生病了嗎？”榮銳有點佩服他，藥可苦了，每次自己吃的時候都齜牙咧嘴，可是他一點表情都沒有。
百裡守約對他微笑，說：“沒有，隻是預防。”
“是預防感冒嗎？春季流感嗎？”榮銳問，“我可以也預防一下嗎？”
“……”百裡守約無奈苦笑，拍拍他的大耳朵，“你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
“吃飯呀。”榮銳道，“吃雞腿和火鍋。”
“……你這麼小不要吃那麼多火鍋了，雞腿倒是可以多吃。”百裡守約舒了口氣，振作了一下，背起他的狙擊|槍，又拎起飛輪，“走吧，帶你去找你家長，不然他們該著急了。”
榮銳一點也不想去找榮鋃，但也知道自己不能給人家添麻煩，於是乖乖從花壇上跳下來。
這一次少年主動伸手：“走吧。”
榮銳立刻牽住他的手，心滿意足。
隻是他的手好像比剛才更涼了，大約是拿過冰可樂的緣故，榮銳有點擔心，畢竟他看上去很容易得春季流感的樣子，於是用自己熱乎乎的肉手儘量包住他的指頭。
“乾嘛？”百裡守約低頭，皺眉，隨即笑了，“你好熱乎啊……謝謝咯。”
“不客氣啦。”榮銳有點不好意思，索性用兩隻手握著他，學媽媽的樣子搓了搓，哈口氣，再搓一搓。
百裡守約停下來，弓腰看著他，說：“你還真是個顏狗……”
“是吧？”榮銳喜滋滋地說，感覺自己的審美得到了莫大的肯定。
手指忽然觸到一道凸起，榮銳一看，發現少年的手腕上有一道很重的疤痕，暗粉色的，和爸爸身上的很像。
少年頓了一下，將自己的手抽了回去，用衣袖蓋住手腕。
“你受傷啦？”榮銳仰著臉問他，“是和彆人打架嗎？很痛吧？”
少年的表情淡淡的，隔了會兒，才搖搖頭：“不記得了。”
“一定很痛啦。”榮銳“嘶嘶嘶”地吸氣，心疼地說，“我爸爸也經常受傷，我和媽媽去醫院看他，他都痛得流汗了……你這麼小，一定比他還痛了。”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小啊，小屁孩。”少年用手指在他額角彈了個爆栗，但用力很小，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榮銳捂著額頭假裝吸氣，他立刻後悔了，蹲下來，拉開他的手，用自己冰涼的手指給他揉額頭：“彈疼了嗎？對不起哦我不是故意的。”
榮銳扁扁嘴，張開胖胳膊。百裡守約拿他沒辦法，隻好抱抱他，輕輕拍他的背：“好點了嗎？”
少年很瘦，身體很柔軟，和榮鋃是完全不一樣的，和爸爸也不一樣，倒是有一點兒像媽媽，但比媽媽好聞，有可樂和草莓波板糖的味道。
媽媽身上總有苦苦的試劑味兒。
“好了，走吧。”百裡守約站起來，牽著他的手往表演區走，這一次再沒有給他亂摸的機會，緊緊抓著他的四根胖手指，讓他不能亂動。
唉……顏狗失落地歎氣。
走到一半，有人喊：“哥哥！”
百裡守約停下來，榮銳看見一個背著飛鐮的小男生跑了過來，手裡拿著蛋卷冰淇淋：“你又迷路到哪裡去啦？我和小舅一直在找你耶！”
看到榮銳，小男生“哇”地叫了一聲：“這麼小的李元芳，好可愛喲，哥哥你在哪裡撿到的呀？”
榮銳發現他不是小男生，而是小女生。
“哪個社團的吧，我要帶他去找人。”百裡守約摸摸小女孩的頭，對榮銳道：“這是百裡玄策，我弟弟。”
“神經病。”一個穿白色長袍的高個子男生走過來，手裡也拿著蛋卷冰淇淋，將其中一個遞過來，“然然非要給你也買，都快化了……喂你掉茅坑了嗎？上個廁所都能走丟，我把整個會場都找遍了！”
“這是明世隱，我們的死對頭。”百裡守約笑嘻嘻對榮銳說，“下次見到他馬上扔飛輪，懂嗎？”
榮銳緊緊抓著他的手，忽然感覺自己有點被孤立了——他們都有蛋卷冰淇淋！
百裡守約發現他委屈的眼神，將自己的冰淇淋遞給他：“給你吃吧，看你都要哭了。”
“是哦他好可愛喔。”百裡玄策星星眼看著他，用飛鐮戳了戳他的胖肚子，“哭一個給我看，我再買一個更大的給你！”
“胡鬨！”百裡守約笑著彈了下妹妹的額頭，“你們去停車場等我吧，我送完他就來找你們。”
“我去吧，你這個路癡，走一走又把自己走丟了。”明世隱抱著胳膊說。
“滾啦，你才路癡。”百裡守約虛踢他一腳，拉著榮銳走了。
他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密密麻麻的展台，穿過陽光照耀下閃爍著彩虹的噴泉，然後，遠遠看見了社團所在的表演區。
榮銳忽然覺得會場好小好小，怎麼才一下子就走到了。
真是的。
“唔，狄仁傑在那兒。”百裡守約看到了榮鋃，搖一搖他的手，“那是你們社團嗎？”
榮銳不情不願地點頭。百裡守約舒了口氣，彎腰拍拍他的耳朵：“去吧。”
榮銳張開胳膊，他好脾氣地笑，蹲下來抱抱他：“再見了小孩。”
“再見了百裡守約。”榮銳拿著原屬於他的冰淇淋，忽然發現自己都沒有還禮，於是從兜裡掏出一枚小飛鏢，“送給你啦。”
“這麼大方？這可是你的武器哦。”百裡守約接過飛鏢，說，“謝謝啦。”
“不客氣。”榮銳有點高興，舔了一口冰淇淋，說，“那你以後打架的時候要小心，不要再受傷噢。”
少年愣了下，抿嘴微笑，榮銳又道：“等我長大了可以保護你喲。”
少年哈哈大笑：“那你記得多吃火鍋和雞腿，快一點長大啊。”
“好的呀。”榮銳伸出胖胖的小拇指，“拉鉤鉤。”
“……太幼稚了吧？”少年很無奈，但還是跟他拉了鉤鉤。
他們在明亮的陽光下分開，互相揮揮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榮鋃看見榮銳舔著冰淇淋回來，炸毛道：“你死哪兒去了？上個廁所上了快二十分鐘！我都要被你急死了！”
“可是你不是在和小姐姐們拍照嗎？”榮銳翻了翻眼睛，繼續舔冰淇淋。
“……就因為我要表演和拍照，所以其他人替我出去找你了啊！”榮鋃繼續炸毛。
榮銳扁扁嘴：“那關你什麼事啊，你還不是在臭美。”
榮鋃被他打敗了：“你哪兒來的冰淇淋？”
“小哥哥送的。”榮銳攤攤手，“我的波板糖呢。”
“我的天你還學會要飯了……”榮鋃簡直要瘋，“下次再不帶你出來了！”
“哦……”榮銳完全無所謂，繞過他去找椅子坐著舔冰淇淋了。
舔了半天才發現，自己都不知道百裡守約叫什麼。
唉，太幼稚了，完全不是一個合格的顏狗呢……他有點苦惱地想。
為了挽救自己的失誤，回北京以後榮銳用爺爺的手機下載了《王者榮耀》，花18888金幣買了一個百裡守約，開始尋找另一個百裡守約。
後來他發現自己這個想法有點傻，因為玩百裡守約的人太多了，怕不是有幾十萬個。
倒是遊戲確實很好玩，他玩著玩著，就玩上了國服。
他爬上榜的時候，榮鋃還在鉑金段苦苦徘徊，聽說堂弟這個學齡前幼兒居然上了國服，他一氣之下徹底刪遊，發誓再也不玩了。
時光飛快流逝，他們慢慢長大，生活裡發生了很多事，出現了很多人，漸漸地，那些本以為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都被淡忘了。
但是，淡忘並不意味著消失，有些記憶，有些感覺，就像種子，掉在土裡，原以為被深深埋藏，其實卻在某些很深很深，深到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地方偷偷地發芽，偷偷地生長。
以至於有一天，它長成了柔韌的藤蘿，纏繞在他的生命上，根須紮進他的皮膚，長入他的肌理，和他徹底融合……
根本分不清，情之一字，到底起於何處，始於何時。
作者有話要說：時間上有點小錯位，百裡守約出場的時候其實榮銳已經六歲多了……
不過本來就是時光之外的故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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