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無寒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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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穿越赤道,不過五個小時,便從大雪紛飛的北中國飛到了赤日炎炎的南半球。

冬天,就這樣被湮滅在了時光的夾縫中。

敞篷吉普車奔馳在連綿的雨林裡,濕潤的風撲麵而來,皮膚因此變得粘膩,心情卻格外爽朗。蕭肅深呼吸,享受東非純淨的空氣,扭頭,卻見榮銳汗如雨下,T恤前胸已經完全濕透了。

這大概就是冬天不怕冷的代價吧,一到夏天他就時時刻刻像被水洗過一樣,端的是汗血寶狗一匹。

“太熱了吧。”他單手將T恤卷到腋下,露出精壯的腹肌,“哥,以後我們去漠河生活吧,我覺得北緯四十五度以下都不適合我。”

“你去北極生活吧。”蕭肅說,“這樣你就能和你的小夥伴在北冰洋上快樂地抓魚了。”

“……所以我是帝企鵝是嗎?”

“帝企鵝生活在南極洲。”蕭肅說,“北極有北極熊和北極狐。”

“我不管,我就要去北極當帝企鵝!”榮銳像個傻孩子一樣搖頭擺尾,硬核撒嬌。蕭肅忍俊不禁,用毛巾給他擦了擦汗,斥道:“彆鬨了,好好開車!”

吉普車駛出雨林,拐入沿湖公路,目力所及之處,左側是鯨湖一望無際的碧藍色水麵,右側是峻峭的岩石山,綿延的綠林在視野邊沿漫入天際,宛如一幅鬼斧神工的油畫。

上一次走在這條路上,還是三年之前,轉眼之間,桑田變幻,曾經盤踞在這兒的武裝叛軍煙消雲散,布希娜作為叛國者被判處死刑,她和恩古夫的兒子維塔也死在了逃亡瓊巴的邊境線上。

和平與富饒再次降臨這片土地,隨著治安好轉、經濟複蘇,陸續有遊人和探險者前來遊覽,這兒雖不像熱門景區那樣開發成熟,但也頗有一番自然意趣。

進入始源之海,三年前崎嶇難行的山路已經重新修繕過,吉普車很快便到達大裂縫所在的位置。燦爛的陽光被四周佇立的岩石儘數遮擋,不時有冷風從地縫中吹出來,驅散暑氣,帶來森森涼意。

“‘魔鬼之口’。”榮銳站在裂縫邊緣,一邊準備洞潛所需的設備,一邊說道,“本地人都叫它這個名字,上次我和爸爸來的時候,連向導都不願意跟我們一起下去,隻敢站在上麵等著我們。”

蕭肅將安全繩扔給他,探頭往下看,依稀聽到空蕩蕩的水聲:“好深啊……現在想想真是……當時那個樣子,怎麼就敢跟耶格爾下去,真是年輕不怕死。”

石崖上有之前探險者打下的固定環,榮銳測試強度,將安全繩栓在上頭:“怎麼,現在怕了?”

“人到中年,三大征兆——貪錢怕死沒瞌睡。”蕭肅叉腰站在崖邊,感歎道,“你哥我現在是都占全了。”

榮銳將潛水服扔給他:“哥,你以後少跟宗銘聊天,學得騷話連篇,一點都不高冷了。”

“我以前也沒高冷啊。”

“你去學校隨便拉個學生問問,靖大第一高冷男神是誰。”

“不會吧?我怎麼覺得我特彆儒雅隨和。”

“……算了,高冷了好,免得我天天擔心你被人勾走。”榮銳替他解襯衫紐扣,“作為已婚人士,時刻和閒雜人等保持距離感是你對我應儘的義務。”

“你是婚姻法成精了嗎?!”蕭肅拍開他試圖揩油的臟手,退到一邊自己去換潛水服,“不要動手動腳,我自己來!”

榮銳遺憾不已,滾一邊換自己衣服去了。

收拾停當,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安全繩,蕭肅在上麵,一邊沿繩往下滑一邊仰望,隻見四周巨岩圍攏成一個參差不齊的橢圓形,圈出一片湛藍的天空,陰影和光明對比強烈。

他按動頭上的攝像機,抓拍了一張照片,便聽見榮銳在下麵喊:“側洞到了,小心。”

沿測洞往前走了一段,他們開始洞潛,蕭肅開了頭上的照明燈,看見前麵榮銳修長矯健的身影,三年來他又長高了一點,體型更加強健優美,在水中宛如豚魚一般遊刃有餘。他速度很快,但並不冒進,隔一會兒便停下來等一等蕭肅,不徐不疾地在前麵開路。

三年,他們身上發生了很多事,結婚成家、治病健身、發展事業……然而對大自然來說,卻不過一瞬而已,這裡和蕭肅第一次來時沒有什麼變化,他還記得那天自己轉過的每一個彎,避開的每一個石筍。

他也記得那天自己破釜沉舟的決絕之情。那一天,他是真的準備和耶格爾同歸於儘,死在這裡的,把那張手繪地圖壓在方卉澤身下的時候,他根本沒想過有人能夠看懂,隻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天可憐見,榮銳能明白他在說什麼。

萬分之一的希望,最終也還是實現了,至今,他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朦朧的亮光出現在前方,蕭肅心中一動——那個石廳到了。

浮出水麵,便看見十數道明亮的陽光從穹頂的石縫中照耀下來,蕭肅摘下潛水麵鏡,大口喘氣,看見無數塵埃在光柱中飄浮跳躍,宛如精靈。

“休息一會兒吧。”榮銳將潛水服脫至腰部,赤著上身收拾器具,整理出一片平地供兩人休息。蕭肅從防水包裡掏出水瓶,打開遞給他:“這裡好像不一樣了?”

“嗯,上次來的時候我們在這兒弄了一個中繼基地,這裡和外界相通,可以連接衛星通訊,信號還不錯。”

蕭肅打開隨身帶的掌上電腦,連接衛星網絡,果然帶寬很好,於是將自己剛才在水下拍的照片都傳上了雲空間。

“這是什麼?”榮銳蹲在旁邊喝水,指著全息屏上的照片問,“是你說的那種恩達加拉魚嗎?”

“是它的旁係祖先吧,也許。”蕭肅接過水瓶也喝了一口,道,“看,這個光點,我懷疑是一種以前從沒見過的遠古魚類——據說它們頭頂有熒光物質組成的囊,拔除時會噴出焰火般的金色。隻是水質有點渾濁,照不清楚,但願待會兒能再看見它。”

蕭肅歇了會兒,起身在岩洞中繼續拍照,上次天光昏暗,情勢緊張,他完全沒注意到這裡生長著一些罕見的岩草,這些古老的植物非常細小,像紫紅色的芝麻,緊緊生長在潮濕的岩石上。

“這是什麼?苔蘚嗎?”榮銳伸出一根手指撥拉著墨綠色的網狀根須。

蕭肅道:“不,這是岩草的生殖枝,為了生存,它們結成密密的網,延伸至岩石下麵的水裡……水裡這些是營養枝,為上麵的花提供養分。”

“這麼小的花?”

“其實是花蕊,它們的花瓣已經退化成細絲了……這種植物絕跡了至少上百年,居然在這兒還能看見。”蕭肅歎道,“神奇吧?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中還能生長、繁殖,這就是生命的力量。”

“……哥,你講課的樣子真帥。”

“……你剛剛潛水的時候我發現你腰臀比例特彆好。”

“騷話連篇。”

“彼此彼此。”

兩人相視而笑,繼而心有靈犀地親了一下下。

休息一刻鐘,繼續前進,離目的地越近,洞穴越是狹窄,水流也越是湍急,榮銳降低速度,慢慢一點點往前探,不時停下來等拍照的蕭肅。

水中傳來隆隆雷聲,榮銳停住了,左手抓住岩洞頂部之前釘下的鐵環,回頭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到了。蕭肅心裡忽然緊張起來,抓住他的左臂,在湍急的水流中穩住身體。

“準備好了嗎?”榮銳以手語問。

蕭肅點了點頭,榮銳右手穿過他肋下,緊緊抱住他的腰,左手忽然一鬆——

轟鳴的水聲中,他們被劇烈衝撞的水流裹挾,飛一般往前衝去,數米之後猛然跌落,從狹窄的岩洞中一躍而下,隨著瀑布墜了下去。

短暫的失重感之後,他們相擁著落入一個幽深的水潭,漸漸地,浮力衝抵了重力,他們在潭中靜止了下來。

瀑布衝擊的轟鳴聲,因為水的阻隔變得遙遠而沉悶,照明燈在水中擴散出一圈小小的光暈,他們鬆開彼此,慢慢環顧四周,隻見潭水中漂浮著無數淡黃色的光點,時明時滅,仿佛水中的螢火蟲。

一群淡色的小魚發現了他們,呼朋引伴地遊過來,在他們四周形成一個巨大的漏鬥,緩慢旋轉。忽然,一條小魚發現身邊的“螢火蟲”,迅捷無比地衝過去將它咬在口中,吞食下去。

死亡前的一瞬,“螢火蟲”頭部的光囊忽然爆破,噴出璀璨的亮金色,隨後慢慢熄滅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