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二月初的京城寒意森森,沒有雪的風刀子一般割的人臉生疼,街上人煙寥寥,隻有店家的各色旗幟飄蕩,反而更顯得冷清。
“京城從來不缺熱鬨。”城牆上身穿紫色官袍懸掛金魚帶的吳章俯瞰內城感歎,“我記得二月初在大興寺有個賞花節,雖然真花開的不多,寺內的樹上絹花栩栩如生,我少年時進京去看過一次。”
城牆上侍立兵士眼角的餘光看這位新上任的領河南道兵馬的宣武節度使,進京前他的身份是徐州刺史,這位四十多歲的男人,竟然幾十年沒有來過京城嗎?
吳章並不在意兵士的鄙夷,他當然不是幾十年沒有來過京城,他幾乎每年都來,隻是再沒有少年心去逛寺廟看絹花。
他帶著妻子以嶽母的名義走進羅氏的家門,等候見到羅貴妃的兄長們,或者如願,或者失望,但不管是如願還是失望,他進了羅氏的家門就要用心的攀談坐臥舉止,一年一年從不起眼的吏員變成了刺史。
“吳章!”街上傳來喊聲。
吳章俯瞰,見一隊兵馬押著幾人正從街上走過,被押著的男人們身上血跡斑斑,顯然經過了打鬥,此時一邊走還一邊被凶惡的兵士摔打。
這幾人他認得,以往去羅氏家門見的最多喝酒說笑也最多的幾個家奴。
吳章並沒有視而不見還喊出了他們的名字:“這是怎麼了?”
兵士們立刻停步,放下手裡的刀槍:“吳都督,他們無視封門要闖出來,還打傷了我們。”
全海被圍在皇宮裡,作為宣武道兵亂同被指認有罪的羅氏則被禁錮在家中。
那幾個門客也開始大喊。
“大人的家門被圍了,你快想辦法放大人出來。”
“全海作亂,與大人何乾!”
“吳章,你讓他們退開。”
吳章麵色為難:“這事我不做主啊,還是等解救了陛下再定奪吧。”又安慰,“現在羅大人還是在家裡最安全。”
說罷擺擺手。
被他一聲問立刻停步的兵士,看到他一擺手便立刻邁步,手中的刀棍重重的落在那幾人身上。
幾人被打的趔趄,發出痛呼以及大罵。
“吳癩子!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以往來京城蹲在羅家門前趕都趕不走,這一次進京過門不入。”
“你以為大家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你這個忘恩負義賣主求榮的狗東西。”
他們罵的厲害,落在身上的棍棒也越重,直到被打的喊不出來,像死狗一樣被拖行,平整的街道上留下一道血跡。
“以往羅氏出門所過之處都會掉下珍寶,大家都會擠在後邊搶。”吳章似乎沒有聽到這些罵聲,對身邊的隨從感歎,“誰會想到有一日掉落的不是珍寶,而是血。”
當然,現在隻是羅氏的下人,不過打狗看主,狗已經被打了,主人也不遠了。
隨從道:“羅氏罪有應得,大人忍辱負重這麼多年,終於有機會上達天聽讓大家知道羅氏的罪孽了。”又壓低聲音,“我去讓他們閉嘴,免得辱了大人的聲名。”
吳章笑了笑:“讓他們罵啊,我是條狗,我這條狗在他們羅氏門前蹲了幾十年換來了什麼?”他輕輕撫了撫自己的新官袍,節度使可是能穿紫袍的二品官員,“我是條狗,彆人扔了更好的骨頭肉,我吃了不是理所當然。”
隨從不知道該說什麼,還好有人來解圍,這是一個身穿官袍的男人,與吳章互相見禮。
“崔相爺問,什麼時候可以攻城?”來人麵色憂慮,“陛下年長,全海又瘋了,被困太久唯恐熬不住啊。”
其實是這些官員們熬不住了,吳章心裡很明白,全海攜皇帝關閉了宮門,又下旨召天下十二衛軍護駕,便是告訴天下人宰相和朝官們逼宮謀反。
崔征便率百官在宮門前靜坐,以示清正。
當然兩邊都有兵馬才能形成現在的對峙僵持,近衛以及京營被全海調入皇城,崔征調入了吳章和河南道兵馬。
“皇城易守難攻,且陛下在全海手中,唯恐不慎傷到陛下。”吳章肅容說道,“宣武道兵馬正在進京途中,還請大人再等幾日。”
前邊都是廢話,最後才是關鍵,來人心裡撇嘴,兵馬不夠打不贏。
“我們當然等的,但陛下等不得。”他加重語氣,“陛下如果因此有損傷,也是我等的罪孽。”
所以攻城陛下受傷的話,就是全海的罪孽,也就是說皇帝的死活可以不管了。
當皇帝也怪可憐的,大臣們也真無情啊,吳章感歎,接管了京城的防衛,他知道崔宰相派出了使者去接分封在外的昭王。
等皇帝死了或者傷了,罪名全海羅氏承擔,昭王登基,大夏滌蕩了汙泥濁水,又是一片新天地。
吳章挺直了腰背,這新天地裡有他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