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璿定定地望著麵前的姑娘, 非常久。
最後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周與然，你不要鬨了。”
周與然：？？？
她覺得自己真是好冤枉。
“我沒鬨啊，我是認真的。”
雖然她不如廢太子那般多智近妖, 但她至少可以做到一心二用。
上輩子能夠一邊摘桂花替主子泡茶, 這輩子當然也能夠一邊洗涮螃蟹一邊聽經紀人講話。
甚至, 她連平板上的文字內容都一字不漏地看完了。
“你說的那兩個綜藝, 我覺得都不太好。”
周與然摘下橡膠手套，將洗好的螃蟹放入蒸鍋中, 蓋上蓋子，轉身麵向自己的大經紀人。
小助理雲霞連忙舉著相機對蒸鍋切近景——她雖然會使相機, 但也僅僅隻局限於大學時給社團拍活動照用, 和阿寶的技能比不了，整個動作看上去就非常笨拙。
好在她的兩位頂頭上司, 此刻都沒有空管她。
“怎麼不好，你說說呢。”
“那個選秀綜藝，雖然是歡騰策劃的, 大平台大資本，乍一看是很不錯。但你看評委——跳舞評委是翁偲偲, 我的前隊友。”
周與然頓了頓，“你也知道的, 她們對我做過什麼。”
張璿就沉默了一下。
但她並沒有阿寶那麼善解人意，對於自家藝人的舊日傷疤，阿寶選擇避而不談, 她卻是直接揭開了說：“所以你害怕了？”
“我沒有害怕。”
“周與然，我的話可能不好聽，但你要明白，你想在這個圈子裡混, 就必須得擁有一顆大心臟。跟很多剛入圈沒背景的小藝人比，你最起碼還有個願意為你撐腰的公司。”
張璿神情淡淡，平鋪直敘，“如果你身為理直氣壯的受害者，連直麵加害方的勇氣都沒有的話，那我覺得，你還是趁早退圈當素人吧。你不適合娛樂圈。”
“……我真的不是因為害怕。”
周與然有些煩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隻是你想過沒有，師生關係，本來就是不平等的，尊師重道又是我們的傳統美德，如果我真上了這個節目，我該怎麼麵對她呢？理直氣壯，一定會被罵；卑躬屈膝，更是會被罵。中間這個度非常難把握，還要防止節目組惡意剪輯，防止宸星故意挑事，總之，一不小心就可能滿盤皆輸。”
她搖搖頭：“而且我身上的爭議已經夠多了，接下去要做的應該是實事，而不是繼續加話題，去擴大這個爭議。你要知道，氣球吹得越大，就越容易被戳破。”
“……”
有那麼一瞬間，張璿忽然覺得，自己麵前站著的壓根不是周與然，而是什麼彆的同行。
從前的周與然，可從來不會這麼理智地分析自己的前程，隻會盲聽盲從，公司安排什麼，她就做什麼。
看來大半年不見，這姑娘倒是成長了許多。
她想了想，點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那這個就先暫時不考慮。但是另一個……”
“另一個雖然是美食綜藝，但也不是邀請我去做菜的呀。”
周與然笑了笑：“你看，它上麵寫了，是讓我去做品嘗和訪談嘉賓的，同期還有好多明星一起，就算我參加了，到時候剪出來，也不一定有多少鏡頭的。那還不如不要浪費時間了。”
張璿抱著手臂，蹙了蹙眉：“你先弄清楚啊，你又不是什麼頂流影後，可以隨便挑綜藝上。像你這樣的藝人，都是有通告就上，就算最後沒鏡頭，好歹也是個機會，怎麼就浪費時間了。”
“但璿姐你了解我啊，我隻是會做菜，又不會說話。上訪談節目，鏡頭再多都吸不了粉，說不定還會招黑。”
……
張璿麵無表情：“我不了解你。”
你還不會說話？
我怎麼覺得你說得可好了。
叭叭叭叭叭叭，從剛才到現在就沒停過，堵得她啞口無言。
“總之，我就是這麼想的。如果璿姐你覺得我判斷有誤，那我聽你的也行。”
“……”
張璿深吸一口氣：“行吧，這兩個節目先放著不說，你要去參加這個詩詞比賽又是什麼意思？”
周與然立馬道：“冠軍有一百萬獎金呢，我覺得，性價比還挺高的。”
“那是冠軍，跟你有什麼關係。”
張璿摁著平板，“你看看清楚先，這是央視的節目，不是什麼靠話題度博流量的網播綜藝，走不了後門的。就你那文化水平，要真參加這比賽，能入圍我就謝天謝地了。”
周與然：“……”
大經紀人不虧是大經紀人，說起話來毫不客氣。
如果是考出這個分數的原身在這，估計已經被氣出內傷了。
“事實上，雖然我文化水平是不高，但我背詩還挺厲害的。”
——因為記憶力好。
上輩子進了不秋宮後，被主子戳著脊梁骨讀書練字。
那時候不太認真聽講，但為了應付功課，每首詩每篇文章都背得滾瓜爛熟，生怕那位爺檢查的時候背錯了，一罰就是一百張大字。
然而這樣的經曆無法與他人道也，周與然隻能換了個說辭：“以前上學的時候，我背書一直背得很快，幾乎過目不忘。”
……
那還真是值得驕傲呢，
張璿覺得自己好累，揉揉眉心：“那你現在給我背十首秋天的詩聽聽。”
“秋天？”
周與然想都不用想，張口就來：“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自古逢秋悲寂寥……”
……
……
“雨徑綠蕪合，霜園紅葉多。蕭條司馬宅，門巷無人過。唯對大江水，秋風朝夕波。”
她放下手，從那股寒秋的寂寥氛圍裡掙脫出來，望向自己的經紀人：“十首了。”
張璿：“……”
一直不做聲的小助理雲霞在背後舉起相機，咽了咽口水：“璿、璿姐，我都給錄下來了。”
周與然：“你錄這個做什麼？我是想拍做菜的視頻，不拍背詩。”
“……我就是覺得有點震撼，所以沒忍住……”
雖然剛才那場景，真的很像小學生跟老師背課文。
但周與然背詩的時候，語調起伏有序，手搭在虛空中，垂眸輕輕拂開，真的好像一位寬袖古人，在陋室內歎息著悲廖的秋日，非常——非常有代入感。
彆說雲霞，連張璿都給聽懵了。
她張張嘴，半晌才發出自己的聲音：“你……你……算了，我想想吧。咳，綜藝的事，我先想想。”
周與然乖巧地點點頭：“嗯，璿姐你慢慢想，我不著急。”
你當然不著急。
我看你巴不得就沒有工作。
張璿疲倦地擺了擺手：“你先做你的菜，我再看看日程，反正還有幾個拍攝工作，我跟他們聊聊先。”
“嗯嗯。”
周與然頭也不回地去處理食材了，在她身後，是滿臉困惑的經紀人。
怎麼回事呢？
到底怎麼回事呢？
現在的藝人圈真的已經這麼卷了嗎？
突然一下的，弄得她這個經紀人都覺得已經與社會脫節了。
難道真的是一孕傻三年？
……
背完十首詩就走的周與然並不知道，自家經紀人心裡的糾結和慌張。
她隻是下意識鬆了口氣。
因為再拖下去，她的晚餐可能就真的要來不及了。
畢竟，與前幾次下廚不同，這次的中秋宴，她是真的花了心思的。
甚至還專門跑道十公裡外的超市去買了食材。
今天，周與然一共準備了九道菜。
在中秋這個象征著團圓的日子裡，正好寓意著長長久久。
而做菜之前，中秋節還有一樣必不可少的食物，就是月餅。
對於月餅，周與然並沒有什麼彆出心裁的設計，因為這兩天看了不少現代美食教程的她發現，不管是餡料還是樣式上，現代的月餅都比她那個時候豐富精致許多。
畢竟中秋節每年都要過，中國人的節日送禮文化也從未斷續，月餅在每一年都是剛需。
幾百年發展下來，憑借著中華民族在美食上獨有的天賦技能，這樣糕點展現出了讓周與然也驚歎不已的發展曆程。
她是個非常願意汲取新技術的廚師，所以古今結合之下，一共準備了三款月餅：五仁，流沙奶黃，和冰皮。
五仁月餅周與然做過許多回，駕輕就熟，餡料說簡單簡單，說麻煩也麻煩，主要就在於其中的青紅絲。
現在的青紅絲那麼“臭名昭著”，是因為都用的橘子皮和蘿卜皮，甚至工業染色，但傳統的宮廷禦製做法裡，青絲是青杏絲，紅絲即玫瑰絲，半點兒都不會難吃。
青杏乾周與然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乾脆換成了獼猴桃乾，糖漬玫瑰花瓣超市裡竟然有，她取出一部分，用湯匙搗成泥，置於火上微微烤乾水分後，和獼猴桃乾一起切成了細絲，融入其餘堅果碎中。
將餡料裹於餅皮麵團中，用模具一壓，就是一隻漂亮的五仁月餅。
流心月餅的做法和五仁月餅其實大同小異，關鍵在於流心餡和奶黃餡的炒製，周與然在禦膳房做了那麼多年的糕點，看著視頻模仿，每一步都沒翻車。
而且她手長得漂亮，動作行雲流水，拍在鏡頭裡有一種韻味，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至於冰皮月餅，周與然直接買的現成冰皮。
因為太簡單，餡料揉好後，壓模的部分她直接交給了小助理和經紀人，當成是下廚過程中的趣味互動。
工具人雲霞：陷入無措。
當然，在準備月餅的過程中，大閘蟹也蒸得差不多了。
阿寶送來了八隻螃蟹，四公四母，品質極高，蟹膏蟹黃肉眼可見的肥厚，什麼都不用加，洗淨後直接清蒸，就是最美味的做法。
唯獨有點缺憾的是，周與然沒有買到花雕酒，隻能用普通的黃酒去做醉雞。
味道上一定會有差彆，好在觀眾也看不出來，她對著相機利落地脫毛剖雞，雞頭是不要的，雞脖子被斬斷的那一刻，小助理顫了顫，於是鏡頭也跟著抖了抖，配合廚師淡然的表情，十分具有喜劇效果。
處理好的雞身洗淨放入砂鍋中，待水燒沸後轉小火，略蒸一刻鐘便將雞撈出，雞湯撇去浮沫，置於一旁備用。而後再將雞身放入清水中煮半小時，再撈出，倒上雞湯，加適量精鹽和香料，冷置片刻後，拌入香糟，讓酒香彌漫。
最後斬雞，精鹽擦身，灑黃酒，燜半個時辰後用糟鹵浸潤，再放入冰箱冷藏。
這道菜總費時很長，但不需要一直動手，中途空出的時間，周與然又做了一道香菇釀肉和蒜蓉粉絲開背蝦。
香菇釀肉是一棵棵立在盤子裡的，灑上湯汁後，小巧玲瓏又圓潤可愛，寓意著團團圓圓。
蒜蓉粉絲開背蝦的擺盤也很富貴，大蝦繞著圓盤圍成一圈，花團錦簇，熱湯一澆，香氣撲鼻，一眼望去就知道是道硬菜。
小助理雲霞困於廚房內，又是咽口水，又是拉鏡頭，忙得不可開交。
“然姐，你還要做嗎？已經做了這麼多菜，應、應該夠吃了吧。”
“既然是中秋宴，三四道菜怎麼夠。反正還有你們呢，到時候給你們打包回去好了。”
“給給給……也給我嗎？”
“當然。我一個人又吃不完……你彆拍我呀，拍這個娃娃菜，拉近一點，你看它卷的時候啊，要順著菜葉的紋理，不然就容易斷……”
雲霞點點頭，嗅著鼻間的香氣，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內心滿是震撼。
她其實知道周與然會做菜，在任職的前一天，公司就通知了她，她之後要跟的藝人叫周與然。
於是她連夜看了許多和周與然有關的視頻，當然包括那個震驚全網的文思豆腐。
雲霞看視頻的時候，很震撼，但又沒那麼震撼。
甚至於，她都並沒有那麼相信。
她是小地方出身的姑娘，自認為沒什麼見識，但大學考到了魔都，又當了一年實習場記，早就明白，在娛樂圈內，視頻和照片也不見得有多真。
所以雲霞總覺得，視頻裡那一點震撼，實際見到後，一定會失色好幾分。
但沒想到，嗯……沒想到就是說——她更震撼了。
周與然要比直播視頻裡更美。美許多許多。
眼波一橫，就能讓人怦然心動，哪怕是同性也抵抗不了。
她的刀工也是出神入化，在案板上嘚嘚嘚嘚嘚，切得雲霞都快要跟著跳起舞來了。
小助理舉著相機，悄悄望了一眼前方的女孩，
她正在雕南瓜，準備做最後一道甜點，小刀在食材上翻飛，沒幾下就出現了一隻小猴子。
而那團糯米飯被做成了圓月，擺在盤子裡，就是一幅生動的猴子撈月圖。
……好香啊，真的好香啊。
明明中午吃飽了飯才出門的，怎麼會這麼餓呢。
而且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人，廚藝又好，長得又美。
她，簡直就是神仙吧。
——雲霞吸了吸鼻子，在心底這樣想。
至於經紀人璿姐，她早就已經躲到客廳外麵去了。
眼不見心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