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刺耳的摩擦聲在耳畔響起, 仿佛要劃破人的心臟一般,一下就讓周與然從夢中驚醒。
她迷茫地揉了揉眼睛,尚還模糊的視線落在前方的聲源處, 才發現是劇組裡有人把收音的機器給摔了。
負責機器的場記組長恨鐵不成鋼地教訓著肇事者, 一口一個“傻逼”、“沒腦子”, 措辭和語氣聽上去都非常得不客氣。
不過這是劇組的常態, 或許是因為天天晝夜顛倒,一趕起進度來就三十幾個小時不能合眼, 大家脾氣都不是很好,每天去看垃圾箱,都能看見成堆的煙頭。
也難怪那麼多形象良好的明星被拍到抽煙而惹出非議,估計也是被環境所影響, 逐漸習慣了用這種方式緩解壓力。
幸好原身不抽煙,還保留了一個健康的肺。
周與然漫不經心地想著,一邊收回目光,輕輕呼出一口氣。
晚秋的風從四麵八方肆無忌憚掃來, 鑽入毯子的縫隙,帶來讓人瑟縮的寒意。
她驚起一手臂的雞皮疙瘩,竟下意識蜷縮起來——也是直到這時, 她才發現, 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周與然心裡很清楚, 這不是因為那道刺耳的噪音, 也不是因為場記大哥的罵聲。
而是因為剛才做的夢。
……
周與然其實已經很久沒夢到過那些畫麵了。
久到以為自己早已忘卻,因為再世重生,而把那些痛苦的前塵往事都徹底拋在腦後。
然而此時真正回憶起來,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記得。
連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條巷子, 是一條鋪了整潔青石磚的富貴巷。
哪怕是在落雪的冬天,也有無數枝葉越過牆頭,為這白皚皚的塵世帶來幾分生氣。
她記得自己就跪在一攬長長的杏枝下,身上裹了件七零八碎的粗衣,為了保暖,還往衣服裡塞了許多稻草。
五歲左右的孩童,頂著瘦弱蠟黃的臉,身上卻鼓鼓囊囊的,看上去詭異而肮臟。
不過不要緊,畢竟那時候,她還是一個食不果腹的乞兒,誰又會關心一個乞兒穿的衣裳得體不得體呢?
就連這條巷子,也是她偷偷溜進來的。
她天真地覺得,富貴巷裡住著的都是富人,在這裡乞討,收獲應該會大許多。
……然而沒有。
她跪了半天,端碗的手都凍僵了,還是沒能獲得一個銅板。
直到耳畔傳來馬車滾過青石磚的吱呀聲,她才恍然大悟:是了,天寒地凍的日子,富人們都是不愛出門的。就算出門,也要坐馬車出行呢。
可是,再這樣下去,她估計就要餓死了。
那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勇氣,她奮力地撲到了馬車前,哀求道:“大人,您就發發善心吧,給小子一口飯的活路吧,大人……”
五歲孩童的乞討聲稚嫩又成熟,回蕩在這條寂靜寬敞的街巷內,是那樣清晰、刺耳。
馬夫一鞭子就甩了過來,厭惡地嗬斥道:“什麼臟玩意兒,滾遠點!”
周與然已經忘了鞭子打在身上的感覺。
她隻記得那種刺骨的寒涼,那種灼心的饑餓。還有絕望。
她想,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吧……
“停車。”
——打斷馬車行駛聲的,是一把細細的嗓子。
沒有女人那般柔軟,又沒有男人那般粗朗。
而後馬車的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張陰柔的白麵兒。
對方眯著眼看著她,眼神直白而鋒利,就像在打量一件貨物。
“原來是個女娃娃”
他笑了笑,說:“既然如此,小丫頭,我給你吃穿,你要不要跟我走?”
就是這個聲音。
就是這個聲音,如鬼魅一般,就這麼伴隨了她十幾年。
從五歲到十七歲,一天都未曾歇止。
她曾無數次想過,或許,當年直接死在那條寒冷的雪街上,會更好。
……
-
上輩子,周與然是十七歲才入的宮。
但實際上,早在入宮以前,她就已經對那座巨大的皇城熟悉無比了。
她知道承華宮的地下有幾條暗道,知道掖庭又有幾支內線。
她知道在後宮中,要怎麼樣暗殺一位宮女才最有效,也知道宮妃初懷的胎兒,要如何打掉才能神不知鬼不覺。
這些知識,她被教導了整整十三年。
世人皆知,潮海酒樓的老板,是全揚州最了不得的大廚。卻極少有人知道,他還是中宮大太監的親弟弟,是死士組織的三頭目。
而作為“親孫女”的她,當然也繼承了他的衣缽——在學會握鍋鏟之前,先學會的,是握匕首。
“……然姐,然姐?”
一雙手握著暖寶寶的手在麵前晃了晃。
周與然回過神,正好對上助理擔憂的眼神。
“然姐,你沒事吧,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啊?”
“……沒事,做了個噩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