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事情不簡單(1 / 2)

楚綏從小到大什麼都吃過,就是不吃虧,如果不是卡佩太脆皮,拍一下就倒地暈了,他還能去旁邊的花壇裡再撿一塊過來繼續掄。

兩邊看守的士兵都傻眼了,雄蟲在眼皮子底下被打暈了,他們可怎麼帶回去交代,阿諾淡淡掃了眼卡佩,見他的胸膛還在微弱起伏,開口道:“還沒死,直接帶回審訊室。”

士兵隻能服從命令:“是,少將。”

楚綏還是覺得掄一磚頭太便宜了卡佩,但阿諾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似的,借著衣袖遮擋牽住楚綏的手,然後緩緩收緊,用僅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道:“他冒犯了您,一定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楚綏沒當一回事,這個國家的狗屎律法他已經了解得透透的了,搭著阿諾的肩膀,借著他的支撐站穩身形,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受了傷,被抽過的地方火燒火燎的疼。

如果卡佩無罪釋放,楚綏就親自去套他的麻袋,反正雄蟲不犯法,看誰玩得過誰。

晚上乘坐軍部的飛行器回來時,已經後半夜了,楚綏又困又累,簡單吃了點東西就上床睡覺了,但還是不太能睡得著,阿諾察覺到他輾轉反側的動靜,在黑暗中起身,然後打開了床頭燈:“您不舒服嗎?”

楚綏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猶豫一瞬,然後搖了搖頭。

阿諾沒說話,往他身上纏著紗布看了眼,然後半跪在床邊,伸手解開了上麵用來固定的結,力道一如既往輕緩,暖調的床頭燈傾灑在臉側肩頭,連帶著冷白的皮膚也蒙上了一層玉質的溫潤。

阿諾低聲道:“這種傷用紗布纏著會有些疼,解開痊愈的比較快。”

他似乎很有經驗。

楚綏看了他一眼,頓了頓,然後用手撐著從床上坐起身,任由阿諾一圈一圈解開了自己身上的紗布,不知是不是數十年嬌生慣養的原因,那道傷痕在楚綏身上顯得有些猙獰,已經腫了起來。

阿諾猶豫著伸出手,似乎想觸碰,但不知為什麼,又收了回去,他依稀記得軍醫給楚綏用了最好的特效藥,一般來說很快就能痊愈,但不知為什麼,楚綏的傷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好轉。

阿諾便以為軍醫用的藥不太夠:“您稍等片刻,我去拿藥箱。”

他說完便要下床,誰曾想被楚綏攥住手腕拉了回去:“不用了。”

楚綏想說他是人,蟲族的藥當然沒有效果,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隻是道:“我的體質跟你們不一樣。”

阿諾聞言頓了頓,隻好重新坐回去,他望著楚綏身上的傷,久久都難移開視線,仿佛這道鞭痕比他當初上戰場被異獸咬碎肩骨還要嚴重些。

阿諾扶著楚綏躺下,然後關掉床頭燈,片刻後,在黑暗中出聲問道:“您是不是很疼?”

楚綏頓了頓,然後搖頭:“不疼。”

他不疼,

他隻是……

他隻是有點想家了……

楚綏想起以前小時候跟彆人打架,打得鼻青臉腫,老媽看見後就抱著他哭,一邊哭,一邊罵他不爭氣,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半邊肩膀都濕透了,溫度灼熱,燙得人一縮,楚綏卻隻是用袖子狠狠擦掉鼻血,越挫越勇的要找那群人算賬。

有很多事,楚綏以為自己早就忘了,但原來他都還記得。

無論是人還是事,又或者是那個久遠的、但現在已經消失的星球……

楚綏在黑暗中摸索著,解下了脖子上的項鏈,尾端墜著的琉璃球哪怕在黑夜中也是通透閃著微光的,他指尖摩挲著上麵微凸的紋路,不用看,腦海中就自動浮現出了它的樣子。

楚綏知道阿諾沒睡,他將鏈子在手腕上繞了兩圈,忽然出聲問道:“為什麼要送我這個?”

阿諾聞言看向他,儘管在黑暗中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我以為您會喜歡……”

他曾經不止一次發現楚綏在星網上搜索有關藍星的事,不是單純的瀏覽,也不像是興趣所為,對方每次看見那些相關的圖片或字眼,都會兀自出神許久。

楚綏嗯了一聲:“算喜歡吧。”

那是一種很難分辨的語氣,似乎很在意,卻又不願想起,因為根本就回不去,想起來也隻是徒增煩惱。

楚綏不是由一個國家到了另一個國家,而是由一個種族到了另一個種族,中間橫跨的不止一個星球,還有數百萬年的流逝與消亡。

他現在還是能想起上輩子剛到蟲星的那種感覺,不是驚恐,也不是無助,而是絕望,深入骨髓的絕望,他從未想過,曾經賴以生存的土地如今隻是一個被載入史冊的名字,他也無法想象,在一群蟲子間該怎麼活下去。

楚綏小心翼翼的,不敢露出任何與旁人不同的地方,命運似乎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徹底斷了他所有的盼頭。

他想回家,但永遠都回不去了,這不是路程遠近的問題,其間橫跨的時空與曆史,他用儘一生也無法補足。

阿諾忽然問道:“那是您的家嗎?”

他的語氣平靜而又關切,似乎隻是問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楚綏手一頓,那顆藍星項鏈就啪嗒一聲落了下來,鬆鬆的墜在他腕上。

空氣有片刻靜默。

楚綏呼吸沉緩了一瞬:“……為什麼這麼問?”

阿諾說:“當初將您從野外帶回時,您一直在詢問醫護人員藍星的所在。”

楚綏慢半拍的想起,他當初是在野外被軍隊發現的,不過那個時候他因為高燒神智不清,並沒有看清誰救的他:“是你把我帶回來的?”

阿諾微微點頭,解釋道:“當初我奉命帶領部下在野外執行作訓任務,結果沒想到發現了您。”

在荒無人煙的野外發現珍貴的雄蟲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更何況楚綏的眼眸和發色十分特殊,整個蟲星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樣如此純粹的黑發黑眸,很容易被判定為外來物種。

阿諾緩緩閉上眼,想起了他初見楚綏的場景。

在野外掙紮求生那麼久,楚綏的狀況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渾身臟兮兮的,全是被樹枝刮破的傷口,隻能依稀辨彆出他俊挺的五官,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能夠證明身份信息的東西。

出於對異性天生的吸引,一同執行野外作訓任務的軍雌對於發現雄蟲這件事都陷入了某種莫名的狂熱中,阿諾身為長官,依照流程向上級彙報了楚綏的存在,除此之外心中並沒有太大的感受。

儘管他的心腹副官斐迪,都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明裡暗裡偷偷看了楚綏好幾次。

楚綏那個時候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在軍艦返回帝都的途中,甚至發起了高熱,因為雄蟲體質較弱,阿諾並不敢輕易給他注射針劑,隻能陪同在旁,密切記錄他的體溫數據。

楚綏那個時候已經燒傻了,他迷迷糊糊睜開眼,視線無法聚焦,喉嚨火燒火燎的疼,隻是依稀看見身旁有一抹身影,還以為自己獲救了,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竭力攥住了對方的衣袖,有氣無力的道:“水……”

楚綏僅憑借著求生的本能聚起一絲力氣,眼眸因為生病而顯得有些黯淡,斷斷續續吐出了幾個字:“水……水……”

阿諾正在記錄數據,猝不及防被抓住,筆尖在紙上拖曳出了一條墨色的痕跡,他淡淡垂眸,看向那隻攥住自己衣角的手,不動聲色抽出來,然後起身倒了一杯水。

雄蟲是尊貴的,阿諾注視著渾身臟兮兮的楚綏,心想等回到帝都後,這隻雄蟲的境遇大概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至於這種變化是好還是壞,誰也說不準,但多半是後者。

阿諾托起楚綏的頭,因為觸碰到對方的衣服,一塵不染的白色手套沾染上了些許褐色的泥土,他看了一眼,然後收回視線,將杯子遞到楚綏唇邊,喂他喝了下去。

雄蟲乾裂的唇瓣終於得到些許滋潤,隻是仍然沒有血色,阿諾見他喝完,正欲收回手,卻聽楚綏呢喃不清的說了兩個字:“謝謝……”

他身形微頓,下意識看向楚綏,藍色的眼眸斂去了所有情緒,一瞬間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聽,然而楚綏又低不可聞的重複了一遍:“謝謝……”

謝謝?

阿諾將透明的玻璃杯輕輕擱到桌上,心想這不僅是他見過的第一個黑發黑眸的雄蟲,也是唯一一個會說謝謝的雄蟲。

後來楚綏被送往了醫療中心救治,他蘇醒之後,像是受了什麼刺激般,一直反複詢問醫護人員幾個地名的所在,先是x省,然後是中國,最後是藍星,但無一例外都得到了否認的答案。

楚綏當時發脾氣大鬨過一場,後來就徹底安靜下來了,他似乎接受了什麼現實般,再也沒問過任何問題。

一個都沒有。

帝國所有的雄蟲資料都被記錄在了檔案中,但工作人員反複核實確認,都沒有找到絲毫有關楚綏的信息,問起他,他隻說自己叫楚綏,彆的什麼都不知道,也不記得了。

後來阿諾就成了他的雌君。

把思緒緩緩抽離回來,眼前仍是一片朦朧的黑暗,依稀可以看見窗簾外婆娑的樹影,阿諾想起當初的事,再對比現在,總有種不真切的感覺,當他意識到自己出神太久,抬眼看向楚綏時,結果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

阿諾低聲道:“雄主……”

楚綏嗯了一聲,指尖輕輕落在阿諾清俊的側臉上,然後捏了捏他白淨的耳垂,腕上墜著的琉璃珠不經意觸碰到後頸,激起一陣微弱的涼意。

楚綏支著頭,像是在自言自語:“怪不得你當了我的雌君。”

阿諾聞言指尖微微收緊,一瞬間以為他發現了什麼,正斟酌著該怎麼開口,卻聽楚綏問道:“知不知道為什麼?”

阿諾聞言看向他,然後慢半拍的搖了搖頭:“不知道……”

楚綏說:“在我的家鄉那邊,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