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我做你師父好不好?(2 / 2)

奴仆退下後,關上門窗,正廳隻剩了他們兩個人,曲淳風見明空身上有些不易察覺的淤青傷勢,心知怕是出了什麼事:“你進京之後出了什麼事?可有被人發現?師父呢?”

熟料明空聞言眼圈一紅,竟是哽咽著扔下了一個對曲淳風來說不啻驚雷的消息:“大師兄,師父他……師父他羽化了……”

洪觀微是道士,死後便稱羽化。

曲淳風遇事從未慌過,聞言竟是眼前一黑,險些沒站穩摔到了地上,他用力攥住明空的肩膀,一字一句沉聲問道:“你再說一遍,師父他怎麼了?!”

曲淳風上一世屠村後,帶著鮫人的屍體回京複命,前後僅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彼時洪觀微還健在,這一世他在泉州耽擱數月有餘,沒想到竟是等到了師父的死訊?

明空泣不成聲:“我當初喬裝打扮一番,混入京城,才知我們前腳剛剛離開,後腳師父便被陛下接入皇宮軟禁了,我隻能扮做侍衛進宮查探情況,誰曾想師父他老人家已經病入膏肓了,連床都起不來,身邊儘是皇上的眼線……”

曲淳風聲音艱澀的可怕:“然後呢?”

明空擦了擦眼淚:“我趁著侍衛換班的時候進去探師父,師父卻說他大限將至,卜算一卦,言楚國氣數將儘,北有明君而替,他被陛下的眼線盯著傳不出消息,讓我帶話給你們,莫要去尋什麼鮫人,世上也沒有什麼長生之術,他不過□□凡胎,機緣巧合才活了二百餘年,一樣逃不過生老病死。”

他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大摞皺巴巴的藥方,抽抽噎噎的道:“師父說他無用,鑽研多年,也未能研究出那毒蠱的解藥來,帶累了我們,隻能以這六貼方子暫時壓製,毒發之時服下可暫緩三月,盼師兄能帶著天一門脫離皇室,再不入朝堂。”

曲淳風手心滿是冷汗,麵色白的嚇人,他接過那一摞皺巴巴的藥方,啞聲問道:“師父還說了什麼?”

明空搖頭:“師父隻說他活了這麼久,已經強過世上許多人,縱死了,在民間也是喜喪,叫我們不要難過,早日另覓出路才是。”

洪觀微在大楚乃是一代奇人,他的壽數一度令昭寧帝豔羨嫉妒,從而渴求長生,現如今他身死,就算不能令皇帝打消這個念頭,到底也絕了長生不死的傳說。

二百餘歲……二百餘歲……

民間百姓,年過七十而逝便可稱作喜喪,洪觀微生前遊曆名山大川,後來封侯拜相,位尊國師,將塵世間的富貴都一塊攬到了極致,縱死了,也確實沒什麼可傷心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些徒弟。

曲淳風閉了閉眼,用力攥緊手中的紙:“那你又如何落到現在這幅模樣?”

明空道:“師兄你有所不知,陛下纏綿病榻,日益病重,後來不知聽信哪些煉丹術士的話,要以嬰孩之血為引煉製藥丸,以至民怨四起。現如今皇後的母家想扶持太子登位,被朝臣所反,我逃出皇宮後,發現邵王已經帶兵入京,明為保駕,實是篡位,那些士兵一路燒殺搶掠,我隻能丟了值錢的物件,扮作災民才逃出來。”

現在的情況就是,皇帝快死了,太子想登基了,邵王要造反了,北邊已經逐步失守,大楚內憂外患,猶如一盤散沙,聰明人已經逃命去了。

昭寧帝現在對朝廷已經沒有任何掌控力,充其量就是個半截身子入土的傀儡皇帝。

換句話說,天一門已經不必再聽命於朝廷,隻要找到解藥,便自由了。

曲淳風卻什麼都沒說,隻見把那疊藥方緩緩塞入懷中,然後一言不發的從地上起身,推門走了出去。明宣等人在外間守著,見他麵色蒼白,一副沒了魂的模樣,不由得嚇了大跳,正欲上前詢問,卻見曲淳風徑直出了門外,隻留下了一句話:“彆跟著。”

洪觀微死了,雖然他已經活的比世上大多數人都要好,可人死如燈滅,永遠都回不來了,曲淳風甚至連他最後一麵都未見到。

天一門的弟子都是孤兒,無名無姓,隻有曲淳風四歲時父母不幸亡故,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彼時洪觀微給門中弟子都賜了名,隻有曲淳風,他說這三個字便很好,不需改了,留著是個念想。

他待門下弟子皆若親子,這輩子唯一做錯的,便是誤投朝廷,害他們身重毒蠱,可無論是曲淳風還是明宣明義,沒有一個人怪過他。

曲淳風看淡了自己的生死,卻沒有看淡旁人的生死,他在朝廷多年,一直受昭寧帝驅使,就是為了保全洪觀微,可如今卻不知還有什麼意義了。

冷風迎麵吹來,夾雜著熟悉的鹹腥味,吹得衣袍翻飛不止,直到衣袍下擺被浸濕,曲淳風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海邊,前方已無路,唯有茫茫大海。

他停下腳步,麵色茫然的席地而坐,大腦一片空白,所有事情混在一起,亂糟糟的一團,卻沒辦法和任何人說。

他是大師兄……

要保護好師門,也要保護好師弟……

曲淳風從小就是這麼想的,所以無論出了什麼事,都隻能自己一個人受著,洪觀微死後,天一門現在隻剩他一個能擔事兒的了,他不能倒,他一旦倒了,底下的師弟也就倒了。

冷水逐漸浸沒身體,一陣陣衝刷而來,遍體冰涼。

臨淵把族人帶離後,找了許久也沒找到曲淳風他們,最後尋著氣味一路尋到了岸邊,卻見那塊愣木頭正一個人坐在礁石上,望著遠處發呆,看起來呆呆傻傻的。

臨淵找了他許久,見狀遊過去,然後扒在礁石邊喊了曲淳風兩聲,後者卻沒有任何反應,隻能用動了動尾巴。然後甩了一波水在他身上。

曲淳風這才驚醒,他下意識抹了把臉上冰涼的海水,抬眼看去,卻見臨淵正在一旁盯著自己,墨藍色的魚尾還在輕輕擺動,顯然是罪魁禍首。

曲淳風怔怔看著他,罕見的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偏頭移開視線。

臨淵遊過去,拽著他的衣角歪頭問道:“你為什麼不高興?”

哪怕曲淳風一個字都沒說,他似乎也敏銳察覺到了他的情緒。

曲淳風對上臨淵關切的目光,喉結微動,像是堵著什麼,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抿了抿毫無血色的唇,片刻後才緩緩閉眼,低聲道:“我師父死了……”

他說:“我沒師父了……”

他不該把這句話對麵前的鮫人說出來的,但鬼使神差的,就是說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臨淵發現曲淳風的眼睛有些微微發紅,像是要哭了,指尖一緊,莫名有些無措,他挪著尾巴坐到了岸邊,猶豫一瞬,然後伸手抱住了曲淳風:“你彆哭啊,你師父死了,我做你師父好不好?”

曲淳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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