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研比寇越大兩歲,大兩歲就約等於同歲,彼此之間沒大沒小。由於兩家的大人各有各的忙,兩人打小就在一張飯桌上吃飯,甚至偶爾也在一張床上睡覺,寇越五歲之前隔不了幾天就要尿濕時研一回床單——寇越的尿床生涯比彆的小孩兒要漫長些。
寇越喜歡幽默的男生,但時研不是;而時研喜歡溫柔嬌軟的女生,但寇越不是。兩個人如果硬要捏著鼻子往一起湊,不啻於給一個不吃香菜的人硬喂香菜,早晚是要人腦袋打成狗腦袋的。
寇越看都不看馬慧珍,隻是瞠著一雙大眼睛緊盯著時研。她有種強烈的被背叛感。她屢次在時研麵前抱怨馬慧珍的各種不是,時研總是不動聲色地替馬慧珍解釋開脫,所以她還一直反思是自己太偏激了。寇越此刻感覺自己恁地傻丨逼,就跟電視劇裡老愛離間男女主關係的跳梁小醜似的。
寇越問:“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時研知道自己傷到她的心了,一時不知道應該怎麼應對。自打兩人過了為棒棒糖打架的年齡,彼此之間就再沒有出現過任何芥蒂。時研性格寬厚,寇越直球不矯情,兩人如果是同性,是能在澡堂子裡互相搓背和廁所裡比大小的情誼。
馬慧珍替時研解釋道:“寇越,他說你不止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家人,所以他想再緩緩,再調和調和我們之間的關係。”
寇越一個眼神都不給她,隻寒著臉道:“閉嘴!有你什麼事兒?!”
寇越不罷休地追問時研:“為什麼非得是她?”
時研輕聲道:“越越,真的對不起,我沒有什麼好辯解的。”
寇越問:“你們是一見鐘情?”
時研默了默,誠實道:“不是。”
寇越聞言笑了,兩隻拳頭抵在褲縫上,微不可察地輕顫:“我第一麵就告訴你她是誰了,所以你清楚知道她是誰,但你沒有想過要避開她。”
時研麵色倏地一白,啞口無言。他當然是想過要避開的,年初陰差陽錯的聯誼上,他甚至從頭到尾都沒看她一眼,並不在乎她麵子上過不過得去,之後的兩次偶遇也都是不歡而散……然而事情最後就是變成這樣了,所以也沒有必要解釋什麼了。
馬慧珍看不得時研難堪,她忍無可忍地道:“寇越你不要太欺負人!我跟時研到底做錯什麼了?我們顧忌著你的心情,七夕一起看場電影吃個飯都要遮遮掩掩的,我們明明是正常交往的男女朋友!”
寇越的回應是,伸手抓過桌上早就不燙的胡辣湯,一揚手澆了馬慧珍一頭一肩。她不耐煩地斜睨著她,平聲道:“我剛說沒說過讓你閉嘴?!”
曲殊同推開門就是這樣跋扈的一幕。
寇越要跟時研和馬慧珍兩個決鬥,曲殊同在時研且戰且退的示意下,不由分說將之堵在客廳裡。寇越聽到時研臥室裡絮絮的聲音——馬慧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研正在溫聲安撫她——感覺五內俱焚。
曲殊同不理解地垂眸望著寇越,突然問:“時研是你的男朋友麼?”
曲殊同也不指望寇越盛怒之下回答,繼續問:“時研是你的私有財產麼?”
曲殊同一點不顧忌寇越的黑臉,很不客氣地道:“你早乾什麼去了?!”
寇越沒有精力深想曲殊同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她滿腦子隻想把裡麵那對男女拖出來。至於拖出來要做什麼,她並沒有想到。
——幾年以後,寇越有一回深夜下班,在地鐵上似睡非睡間沒來由地突然回憶起這一天的細節。如果曲殊同沒有硬攔著,她把那兩個人拖出來要做什麼。嗯,大概是叱問時研,為什麼偏偏是她;再色厲內荏地威脅時研,你如果非要跟她好,我們以後就不再是朋友了。至於馬慧珍,她則一個字都不願意跟她說。
曲殊同堵在時研門前巋然不動,寇越實在突擊不了,情緒也實在到了臨界點,腦子一熱,反手就向他的胳膊揮去。前兩下稍微收斂著力道,是警告的意思,但曲殊同不為所動,後麵就是真打了。並非偶像劇裡嗔怒的花拳繡腿,是拳拳到肉的真打。也不知打到第幾下,一直隱忍的眼淚毫無征兆地飆出來,轉瞬就濕透半張臉。
曲殊同漠然望著她,突然道:“你是我見過的最討厭的女生。”
寇越耳邊馬慧珍的哭聲和時研的哄勸聲都弱下去了,隻剩下一句鮮明的直言不諱的格外使人警醒的“最討厭”。她憤憤盯著曲殊同,驀地橫臂在眼上一抹,轉頭一把抄起自己帶來的早餐大步走了。
曲殊同眼睛跟著寇越的動作,慢半拍地看到了早餐袋子。袋子裡麵似乎是鹵粉。寇越和時研都不愛吃鹵粉,所以是給他帶的,他突然意識到。
曲殊同走到窗口,看到寇越出了樓下大門,毫不猶豫地抬手將袋子扔進垃圾桶。
曲殊同敲了敲時研的門,示意寇越已經走了,然後去廚房踅摸出一袋垃圾,慢吞吞下樓。
果然在垃圾桶的最上層看到一份未拆封的鹵粉。
他盯著鹵粉,眼前是不久前兩人簡短的對話。
——前情提要是,時研說曲殊同喜歡吃王記的鹵粉,寇越順口答應如果再路過太平路,會幫忙帶一份不加辣的鹵粉。
寇越笑著轉頭直接跟他確定:“不加辣對吧?”
他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