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恩將仇報(2 / 2)

明修詣拎著一盞冰花燈,燈芯上是一簇雪花模樣的幽藍火焰,隨著他緩步而行,腳下飄落無數雪花,落在地麵的細霜上。

他順著長階一直走,燈火照映在半張溫和的臉上,另外一半引在黑暗中,看著有種莫名的冷意。

就在這時,明修詣突然止步,微微偏頭,笑著對空無一人的長街道:“他拋下你了?”

下一瞬,一股漆黑的魔息張牙舞爪地從牆角的影子中竄出,勢如破竹衝向明修詣的麵門。

明修詣輕輕笑了一聲,拎著燈的手指輕輕在光滑的木杆上一敲,隻聽到哢噠一聲微弱聲響,以他為中心狂風大作,裹挾著滔天劍意直直將那黑影給斬碎成齏粉。

那樣大的風,明修詣頭發絲都沒亂上一根,依然溫和笑著,看著那被斬斷了一條臂膀後,狼狽在牆角下顯示出人形的男人來。

正是楚譽。

此時的楚譽已經人不人鬼不鬼了,他眸子猩紅,森森看著明修詣,好像要索命的厲鬼。

“這樣才對。”明修詣柔聲道,“義兄偽裝了那麼多年好兄長,也該讓我瞧瞧你那皮囊下到底是人是鬼了。”

楚譽捂著斷臂處緩緩站起來,冷冷道:“你怎麼知曉我在此處?”

“原先不知道的。”明修詣很有耐心地和他解釋,“李南枝帶你逃走後,大概是發覺了寒冰靈種那滴水在你體內受我掌控,所以用法陣將那滴水隱了去。”

楚譽眸子一縮。

明修詣笑著說:“可現在你對他來說已毫無用處,李南枝的魂魄棄你而去,自然也不會想要為你遮掩我的窺探了。”

李南枝在離開前,他體內的心魔便開始蠢蠢欲動了,現在渾身經脈更像是個篩子似的,靈力不住地往外流,取而代之的是丹田內府中早已醞釀多年的心魔。

他不想入魔,強撐著最後一絲清明,成了現在這副似人非人的模樣。

“怎麼?”楚譽靠在牆上,嘲諷地看著明修詣,“你想要為你師尊報仇?”

明修詣輕聲說:“是啊,要不然我也不會親自來此。”

楚譽冷笑一聲:“若是義父在天有靈,知道自己兒子是個隻為美色所惑的斷袖,大概恨不得打死你了。”

“不勞義兄費心了。”明修詣彬彬有禮地道,“我隕落後,自會在九泉之下告知父親。”

楚譽本以為他會說向明寂謝罪,但聽到這句話他才陡然意識到,明修詣雖然表麵上看著循規蹈矩,將仁義禮智信刻在了骨子裡,但卻叛逆到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個愛上男人的斷袖是過錯。

楚譽知道自己今日凶多吉少了,索性也沒有再和他兜圈子,道:“四年前你就問我,明寂之死是否和李南枝有關,那場比試是我輸了,願賭服輸。”

明修詣在燈下抬眸,安靜看著他。

楚譽咧嘴一笑,他偽裝了謙和君子一輩子,臨死之前終於能夠放縱一回,笑得又邪氣又古怪:“——當然和他有關,否則你以為誰有那樣大的能耐,能將一個即將飛升的大乘期硬生生推去渡雷劫,而後招來心魔讓其隕落。”

明修詣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也沒有多少訝然,他淡淡道:“李南枝的目的是什麼?”

“哈哈哈!”楚譽放聲笑了出來,啐了一口,好像長久廝混在市井中似的,“李南枝能有什麼目的?他這個人活著就是為了那個姓白的女人,就連膽大妄為到偷大乘期修士的氣運,也隻是為了保住那女人神魂不散罷了。”

一想到這裡,楚譽的神情前所未有地瘋狂:“這些年他殺了那麼多人,那麼多的修士氣運和生機為他所用,不過隻是為了一個凡人,哈哈哈竟然隻是為了那個壽命隻有百年的凡人!”

明修詣安靜地看著眼前好像瘋了的男人,這才隱約記起來,楚譽當年被明寂收養時,好像是個混跡在市井中人人打罵的小小少年。

明寂見他可憐,根骨又極佳,便將他帶回明峽島悉心照料。

沒想到,卻是養虎為患。

直到楚譽瘋完,緩緩安靜下來,明修詣才輕聲道:“我爹……和我,有哪裡對不起嗎?”

楚譽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他,譏諷道:“也隻有明寂那種真君子才能養出你這種性子來,對著仇人還要問出這種問題,明首尊,你為何不去修佛去普度眾生呢?”

明修詣如蒙了青釉的眸子無情無感地看著他,輕聲道:“回答我。”

楚譽勾唇一笑,無所畏懼地道:“自然是因為你們愚蠢,錯將野狼當成家狗。”

高高在上的明首尊和自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小修詣對於已經沾染了一身臟汙的楚譽來說,並非是救贖,更像是一麵照出他到底有多惡劣有多卑賤的鏡子。

明寂對他越好、明修詣對他越依賴,他心中的狂躁和毀滅欲便會越來越深。

將美好的東西全部打碎毀去,這樣才沒有人發現自己的低賤和卑劣。

楚譽戴了麵具太久,久到現在摘下來都能將他一層皮肉撕下去,疼得他不知不覺淚流滿麵。

“太惡心了。”楚譽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正在落淚,魔怔似的喃喃道,“我倒寧願……明寂從未救過我。”

就任由他在那全是臟心爛肺的人間活到死,活到下地獄。

明修詣注視著他好久,才輕輕笑了一聲。

“世上太多恩將仇報。”明修詣手中的燈越來越暗,他溫聲道,“若是我父親知曉你是這種想法……”

耳畔隻聽到一聲雪花破碎的微弱聲響,整條長街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明修詣的聲音輕輕傳來。

“……大概,他也會悔不當初,不願救一個狼心狗肺的人吧。”

楚譽的眼睛猛地睜大,眼淚倏地落下。

黑暗中傳來寒冰破碎的聲響,很快便聽到好像是雪花飄落。

片刻後,明修詣的食指再次輕輕敲了敲燈的木杆,本來已經滅了的冰燈緩緩燃起。

明修詣眸中一片古井無波,淡然地將懸在麵前的一滴水納入內府中,隨後轉身緩慢離開。

他如來時一樣,神色淡漠,走得又輕又緩,閒庭信步,好像在逛那個漂亮雅致的小院子,青衣翻飛,如水墨中的一抹青影。

在他身後的牆角下,一堆雪正在緩緩融化。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沒二更啦,更不動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