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見唐凜,即便是坐著輪椅的唐凜,單雲鬆都很難相信,他隻剩三年壽命。
這還是範佩陽尋遍了國內外最權威的醫生,得到的最樂觀結論。
唐凜得的是腦瘤,但長的位置不好,沒辦法手術,並且一天天壓迫神經。
最初,唐凜隻是腿經常性地發麻,現在已經沒辦法走路了。
腫瘤隨時都有破裂可能,即便保守治療配合得好,以腫瘤現在的生長速度,最多維持三年,也就是身體極限了——這就是命運給唐凜下的判決書。
隔著玻璃,靜靜看了一分鐘,範佩陽推門進去,單雲鬆留在門外。
他沒故意偷聽,隻是醫院的門實在不隔音,三五不時,便有對話傳出來——
“公司那麼忙,你總往醫院跑什麼,我這不是活蹦亂跳的嘛。”
生機勃勃的,是唐凜。
“你跳一個我看看。”
淡淡一句,就能把人噎死的,是範佩陽。
有時候單雲鬆會想,範佩陽可能不是過來探病的,而是過來報仇的。
果然,唐凜聲音低下去,嘀嘀咕咕個什麼,也聽不真切。
單雲鬆其實很想告訴唐凜,公司是很忙,但和範總沒關係,至於範總在忙什麼,誰也不知道。
病房內安靜了一會兒,應該是範總在削蘋果。
唐凜愛吃蘋果,而且每次吃的時候,一定會仔細削皮,並以果皮不斷為刀功精湛的標準,對於自己這項技能甚是驕傲。
單雲鬆記得很清楚,當年的範佩陽對此嗤之以鼻,認為把有限的時間,浪費在這些過於瑣碎的事情上,毫無意義,即便蘋果皮不斷又如何,能讓公司盈利嗎?
唐凜被這理論弄得無語,後來愈發喜歡吃蘋果,而且必須當著範佩陽的麵兒,削皮。
範佩陽毫無辦法,隻能裝看不見。
那時如果有人和單雲鬆說,範總有一天,會親自削蘋果,而且為了果皮不斷,還會在辦公室裡苦練,他絕對會當那人瘋了。
可見,這世上沒什麼不可能。
“上禮拜剛去過,今天晚上又去?”範佩陽微微上揚的尾音,代表他老人家不悅了。
這嚇唬嚇唬公司員工行,對唐凜,基本等於清風拂麵。
“這個月大片紮堆,我有什麼辦法,難道你今天吃了紅蘋果,明天就要放棄黃蘋果嗎?”
“……”
房內範佩陽無可奈何。
門外單雲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唐凜對於午夜場和蘋果的執著,他和範總一樣無法理解。但是蘋果吃了就吃了,沒壞處,可那午夜場,對於需要作息規律的病人,就不是什麼好習慣了。
偏偏唐凜就喜歡這個,隻要覺得這個電影他想看,必須去追上映第一天的零點場,當年就如此,哪怕公司再忙,他也要去,現在亦然。
唐凜:“我清楚我自己的情況,是,坐輪椅還非要去電影院,畫麵是有點心酸,但我就這一個愛好,而且我已經儘量減少了,很多可看可不看的,我都篩掉了,但這個愛好你總得讓我保留吧,我還能活幾天……”
範佩陽:“去。”
唐凜:“早答應不就行了,非讓我賣慘。”
範佩陽:“我陪你去。”
唐凜:“啊?”
範佩陽:“我陪你去看。”
唐凜:“外麵下紅雨了嗎……”
範佩陽:“我反悔了。”
唐凜:“彆,我們認識這麼久,你這可是第一次答應陪我看午夜場,敢反悔,朋友沒得做!”
……
北京時間00:00,電影院。
範佩陽包場,所以偌大的放映廳裡,隻他和唐凜。
燈光全滅,大銀幕上已開始播放電影片頭。
“咕咕——”
範佩陽輕輕收回搭在輪椅上的手,靜靜等待兩分鐘後,失重感的來臨。
唐凜仍盯著前方,目不轉睛,銀幕的光,映著他臉上的輪廓,柔和,美好。
……
北京時間06:00,醫院。
單雲鬆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打盹,聽見腳步聲,條件反射地睜開眼睛。
果然是老板。
“範總,早。”單雲鬆立刻起身。
範佩陽走到病房門前,看著裡麵正給自己專心削大蘋果的唐凜,微微皺眉:“他沒睡嗎?”
“回來之後睡了兩個多小時,”單雲鬆如實彙報,“每次看完午夜場,唐總都睡得少。”
範佩陽點點頭:“你去車裡等我吧。”
明擺著不樂意讓你聽牆根,單雲鬆立刻識相離開,下樓找老板的車去了。
陪唐凜看了個午夜場,還要送他回來,之後一直守到現在,基本等於值了一個夜班——單雲鬆現在同樣急需補眠。
這邊單雲鬆下樓,那邊範佩陽進了病房。
“你怎麼又來了?”唐凜比昨天更驚訝,“不是今天要去外地嗎?”
範佩陽坐下來,接過他手裡的蘋果,很自然繼續削,仿佛這就是他來這間病房的使命:“下午的飛機。”
“你也彆太拚了。”唐凜真心道。現在公司隻有範佩陽一個人支撐,他比他這個病人,瘦得還厲害。
“對了,”範佩陽仍低著頭,不經意提一嘴似的,“下次回來,陪你看午夜場。”
“真的?”唐凜又驚喜,又惋惜,“你怎麼不早說,早說昨天我就不約小單去看了,他全程生無可戀臉。”
範佩陽淡淡道:“也才想起來。”
“這可是你第一次答應陪我看午夜場,”唐凜很認真地謀劃展望,“我得挑一部值回票價的好片,千萬不能選到爛片,容易給你留下心理陰影……”
範佩陽很認可地點點頭:“嗯,一定要挑仔細了。”
……
上午九點,範佩陽回到公司,在給高層開了個短會,簡單聽完彙報之後,關上辦公室的門,靜靜坐到椅子裡。
為什麼進“鴞”之前,從沒有想過要陪唐凜看一個午夜場呢?
範佩陽想,可能那時候總覺得以後有的是機會。
很多事情,就是在這樣的以後以後裡,成了悔。
範佩陽從口袋裡掏出昨夜的電影票,按開唯一帶著指紋鎖的抽屜,將之輕輕放了進去。
抽屜不大,已被影票鋪滿了底,都是檢票過的,都是午夜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