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姒這才發現,粥都快被她攪成水了。
一碗溫度適宜的粥放在了麵前,還冒著輕嫋的熱氣。
薑姒思前想後,決定和陸凜商量一下。
“陸凜,你想不想去上次你提到的那個鐘樓?”薑姒盯著陸凜,仔細打量他,試探他的反應。
陸凜思索幾秒,很快記起薑姒說的地方。
薑姒又道:“你說,那是有人為他去世的太太建造的。”
走神幾秒後,陸凜點頭:“我和你一起去。”
出門前,鄭管家特地叮囑那些保鏢。他們是要跟著保護先生太太,但是跟的距離彆太近了。
以免打擾到先生和太太的約會。
每回和陸凜出門的時候,薑姒都坐在副駕駛座上。
車子停穩後,薑姒剛要下車,陸凜忽然叫住她:“等一下。”
陸凜傾身,在後座拿了一個盒子。
他打開鞋盒,裡麵是一雙漂亮的平底鞋。
“要是你想走上鐘樓,會經過不少台階,換雙鞋子再進去。”
一看這畫麵,前來開車門的保鏢瞬間扭開頭。他謹記鄭管家的叮囑,很貼心地重新關上車門。
生怕他影響到了先生太太的甜蜜時刻。
門剛關上,人一溜煙跑沒影了。
薑姒皺著眉,嬌聲抱怨:“可這鞋和我的旗袍不搭。”
陸凜合上蓋子,他好像早就料準了薑姒的心思,又從車後座拿來了另一個鞋盒。
陸凜:“這雙呢?”
薑姒瞧了一眼,勉為其難地點了頭。
在薑姒換鞋子時,陸凜下了車。
陸凜手機振動了一聲,他看了眼薑姒的背影,拿出手機。
那是趙助理發來的信息。
[陸總,婚紗做好了。]
陸凜眸色一凝,薑姒換好鞋子,下了車。
他不動聲色地收起了手機,和薑姒走向了鐘樓。
鐘樓的一樓有位負責人,貼心地為他們介紹鐘樓的曆史。
“建造這座鐘樓的先生姓陸。”
雖然薑姒先前已經猜到,但當她聽到這個姓氏時,還是不可控地怔住了。
薑姒詢問:“他為什麼要建這座鐘樓?”
陸凜倏地開口:“可能是因為鐘樓能夠始終屹立不倒,他願意與他的妻子長存。”
負責人笑著點頭:“這位先生說對了。”
“那位陸先生失去妻子後,終日沉浸在悲痛之中,後來,他下定決心為他妻子建一座鐘樓。”
薑姒語氣有些急:“那位先生最後怎麼樣了?”
負責人皺眉:“這我就不清楚了,有很多個版本的傳言。”
“有人說,鐘樓建成了,陸先生心願已了,追隨他夫人而去。也有人說,陸先生突發意外,英年早逝。”
說到最後,負責人的聲音有些悶:“不過,每個版本的結局都不是很好。”
薑姒抿了下唇,神情懨懨。
察覺到薑姒的情緒,陸凜平靜地開口:“在彆人看來,或許,他沒有一個好的結局。”
“但是對陸先生來說,這應該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薑姒望向陸凜,她的眼神閃了下。
他們一起走進了鐘樓。
鐵鑄成的大鐘懸掛在鐘樓的三樓。
莊嚴肅靜。
“濟南千佛山的興國禪寺有副對聯: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
話音落下,陸凜便怔住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
這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薑姒不知道陸凜的心思,隻是好奇地握住了敲鐘的鐘杵。
鐘杵極重,薑姒一拉,沒拉動。
身子反而往後踉蹌了一下。
下一秒,薑姒的背後忽然撐上了一隻手,將她托住。
低低的聲音落在她的耳畔。
“我們一起敲。”陸凜和薑姒一同將手放了上去。
鐘杵被拉起,兩人同時鬆開手,敲向大鐘。
第一聲,沉沉落下。
厚重的鐘聲在鐘樓回蕩著,仿佛深山的回音。
撥開眼前的雲霧。
第二聲鐘聲響起。
沉靜深遠,引人心顫。
第三聲落下。
陸凜的太陽穴重重一跳。
下一秒,腦海中的畫麵猶如潮水般,洶湧而至。
仿佛是那片缺失的空白記憶又一次到來。
陸凜發現,那應該是記憶深處的一個片段。
那時,他穿了一身肅殺的軍裝,跪在大殿的蒲扇前。
軍帽已經摘下,放在他的身邊。
外頭是荒蕪的黑夜,寺廟的簷下,冷風簌簌。
沁涼的空氣中,忽然有人開了口。
“陸望,你願意拋棄你的姓名,拋棄你此時的麵孔,放棄你所有的情感,來換你的妻子重生嗎?”
大師平靜淡漠,超脫於俗世之外。
“你若有幸和妻子重遇,也必是困難重重。從此以後,你將不再擁有愛人的權利。”
“這是新生,也是詛咒。”
這也說明,若是轉世輪回,陸凜和薑姒也難以再續前緣。
陸凜的神情虔誠,堅定無比:“我願受任何磨難。”
大師聲音淡薄,眼神悲憫。
“這世上,隻有一個破除詛咒的辦法。”
“除非你的妻子,認出你的靈魂,才能讓一切歸位。否則,你會永遠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即使是這樣,你也願意嗎?”
大殿裡的燭火搖曳詭異,光影映亮陸凜的臉。
陸凜的眼前變得模糊,竟讓他的眼睛都開始疼了起來。
他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仿佛說了什麼。
熟悉的心痛再次漫上陸凜的心臟,像是有人拿了一把鈍刀,反複在他的心房磨著。
他將手放在心口。
這一次的心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劇烈。
陸凜不可控製地跪了下來,膝蓋重重地砸在了青磚地上。
在日光底下,他素來鋒利得仿佛刀刃的身體,被脆弱包圍了。
“陸凜,你的心又開始疼了嗎?”
輕渺、嬌脆的聲音,仿佛從天邊的另一端傳了過來。
陸凜意識猛地回籠,下意識握緊了什麼。
是薑姒放在鐘杵上的手。
陸凜怔怔地睜開眼,以為自己還置身於肅穆的大殿中。
他眼神空洞,喃喃道。
“我願意。”
話音剛落,陸凜看見了,薑姒滿是疑惑的眼睛,烏黑清亮的瞳仁裡倒映著他的身影。
她嬌聲道:“你在說什麼啊?”
薑姒伸出另一隻手,在陸凜眼前晃了晃。
雪白的顏色在陸凜麵前晃過。
此時,陸凜才發現,他已經半跪在了薑姒的麵前。
薑姒發現陸凜的異樣,半傾過身,緊盯著他。
眼底帶著一絲擔憂。
他們離得很近,熟悉的玫瑰冷香飄進他的鼻間。
陸凜原本躁動不安的心,忽然靜了。
薑姒毫無預兆地朝他伸出了手,瑩潤的指尖帶著微涼,觸到了他的眼角處。
“你怎麼哭了?”
陸凜一怔,他抬起手,觸摸臉頰。
冰涼的觸感。
不知什麼時候,他落了淚。
可能是由於那段回憶太過強烈,心痛讓他的身體本能有了反應。
陸凜聲音很淡:“嗯,因為我的心又開始疼了。”
他的心痛已經停了。
可他還是緊握著薑姒的手,不想放開。
陸凜站起身,他身上的脆弱消失了。
剛才的那一幕,好似隻是薑姒的錯覺。
“薑姒。”陸凜忽地出聲,叫了薑姒的名字,“你能為我做一件事嗎?”
薑姒咬了下唇,歪頭看他。
“那我得聽聽是哪件事?我再決定,要不要做。”
陸凜笑了下:“我想讓你為我穿上一件婚紗。”
薑姒一怔。
等薑姒坐上車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竟然順從地點了頭。
薑姒眨了下眼,隻是覺得奇怪,上回,陸凜不是帶她試過婚紗了嗎?
怎麼又要她試一次?
薑姒意外地很安靜,她坐在副駕駛座上,環起胳膊,打量陸凜。
車裡極為沉寂,窗外是倒退的風景。
最終,薑姒想到了理由。
“陸凜,你是不是很喜歡看人穿婚紗?”
薑姒的腦回路和彆人不太一樣。
陸凜沒料到,薑姒竟會這麼想,他沒有回頭,望著前方的路,聲音清冽又堅定。
“我隻想看你穿。”
這下,薑姒沒話了。
隨即,陸凜再次開口:“這婚紗,是我畫下圖紙,再找人做的。”
薑姒心頭一凜。
前世的陸望也做過相同的事情。
車子很快停下,陸凜帶薑姒來到一家婚紗店,並不是先前那家。
婚紗店很空,工作人員像是受到了叮囑,提前散了。
陸凜指著樓梯:“做好的婚紗放在二樓。”
薑姒腳上,還穿著陸凜讓她換上的平底鞋。
她一步步走上台階。
樓梯邊是一麵巨大的落地窗,清透的日光照射進來。
走向二樓,薑姒的心居然下意識揪了起來。
當陸凜緩緩拉開垂落的窗簾,薑姒才看清了那件婚紗的全貌。
薑姒呼吸一滯。
這和她前世的那件婚紗一模一樣。
她有些說不出話,隻是直直地看著陸凜:“你……”
擁有記憶了嗎?
此時,陸凜的視線落在婚紗上,沒有察覺到薑姒的異樣。
他聲音低沉,隱著不為人知的期待:“這件婚紗在我的夢裡出現過,我很想看你穿一次。”
薑姒走進試衣間,厚重的簾子重新拉了回去。
店裡沒有工作人員,隻有她和陸凜。
當她的肌膚觸上白紗,她不禁恍了神。
這真是一次奇異的體驗。
在不同的時空,她卻為同一個人,穿上了相同的婚紗。
“好了嗎?”簾子外麵,傳來陸凜的聲音。
他久久未聽到裡麵的動靜,出聲詢問。
薑姒嗯了一聲。
簾子緩緩地拉開,陸凜凝視著薑姒,他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縮。
大腦轟的一聲,如同煙火炸開。
他的心跳聲重如擂鼓。
這一次,陸凜的心臟,沒有感受到尖銳的疼痛。
心跳聲的加快,卻是因為喜悅。
朦朧的白紗,晃了陸凜的眼睛。
薑姒穿著潔白的婚紗,靜靜地站在圓台上。
眼前的場景和陸凜當時閃回的記憶重疊。
夢裡的新娘,在此刻變得清晰。
他塵封的記憶,仿佛即將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