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1 / 2)

拖油瓶 銀發死魚眼 17291 字 3個月前

陶瑜一開始對留下女兒這回事肯定是內疚的, 她當初甚至有一段時間寢食難安。

來到英國之初甚至換了好幾個心理醫生, 但心理醫生隻能紓解她情緒中的抑鬱, 並不能改變她的本性。

一個內心並不強大, 並且歸類為逃避型人格的人,是非常擅長找到內心的舒適區並且理所當然的待在那裡的。

一開始的內疚就如同一顆滿是菱角的石子,磨得心裡生疼,但不斷的學會忽視並且為自己的錯誤找借口, 甚至壓低自己的道德水準後,石子也就被磨平了菱角變得不痛不癢起來,甚至想忽視的時候已經不怎麼能感受得到它的存在。

所以當阿喻在這個她看來敏感無比的時機回國找姐姐,那個在她心裡已經印象淡化的孩子甚至被遷怒了一番。

就連幾個月前在酒會上遇到阿玫,她也能直白的表達出這個念頭。

她以為自己在這孩子的事情上已經能做到泰然處之,甚至偶爾想起來的時候,也全然沒有最初那種剜骨噬心的愧疚了。

可這份從容截至到了這一刻, 這個孩子的身份呼之欲出之時。

陶瑜看著兩個孩子手拉著手, 他們身量拔高已經不是小時候姐姐牽著弟弟的樣子。

甚至阿喻要比那孩子高出一大截,她知道這孩子打從一見麵就喜歡姐姐,被欺負了也喜歡跟在後頭跑, 五六歲的年紀在家裡被嬌生慣養的誰也哄不好,在他姐姐身邊卻是攪得跟泥猴一樣都樂滋滋的。

陶瑜看著這孩子的臉,她的臉上並沒有憎惡記恨的表情, 可她一下子就想到了當初坐上車離開那方大院的時候。

她用手帕捂著阿喻出血的額頭, 那孩子沒有追出來, 就站在門口看著她們的車越走越遠。

那個場麵曾經多次出現在她的夢中, 驚醒之後便心焦煩躁再無睡意。

但這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而此刻,她渾身血液倒流,眼神閃爍,在女兒的目光下隻覺得自己像是被從殼裡生拉硬拽出的蝸牛。

“你,你是——,伽伽?”

所謂的坦然從容,隻是在和女兒相隔千裡不斷建設後作出的自我欺瞞而已,在看到真人的那刻,一切土崩瓦解。

江伽點點頭,微笑道:“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姐!”白言喻鼻尖酸脹得難受,眼睛泛起了些微的紅意,他的心情並不比他媽媽好過多少。

隻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在兩人麵對麵的時候,那樁讓所有人有意無意忽略的遺棄便被這麼血淋淋擺在台麵上來。

陶瑜隻覺得自己光是站在這裡都很勉強,那孩子卻久久的直視著她,讓她避無可避。

她艱難的點點頭,澀然道:“好,好,這麼久沒見,我——媽媽也想好好看看你,廚房裡剛剛做好了下午茶,一起用點。”

江伽滿意的笑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白家的宅邸是典型的英式貴族風格,處處彰顯著厚重深刻的傳承和底蘊,撲麵而來的老錢味道。

這也正常,阿喻的祖母本就是貴族,身上是有爵位的,而且和那些莫落後泯然於眾的貴族不一樣,當初和白家結合也算是強強聯手。

江伽看了眼麵前精致的茶點,明明飛機餐並不算美味,她也隻是匆匆扒了兩口,下飛機後也沒有吃東西,十多個小時本應饑腸轆轆,這會兒卻沒有半點胃口。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香味醇厚的大吉嶺紅茶,覺得自己果然對茶類無感。

放下杯子,看著另外兩個頗有些如坐針氈的人,江伽有些好笑。

她親媽也就罷了,那個性一輩子都這麼膽小經不起嚇。可阿喻這副樣子是乾什麼?明明一開始找到她的時候還理直氣壯的指責她忘了他來著,現在又跟著不屬於他的責任內疚?

“阿喻,去廚房幫姐姐準備點吃的,不要英國菜,我現在餓得很。”

白言喻知道這是要支開他,渾身散發著不情願:“姐——”

“不聽話嗎?來弟弟家裡飯都吃不上一頓,那下學期我也沒必要管飯了。”

這威脅也太狠,他這小半年雖說一個人住學校,但幾乎一日三餐都有他姐伺候著,每天中午那兒就是他們姐弟的小家不說,就連早餐晚餐也是能給他準備的都準備好,他從冰箱裡拿出來熱熱就行。

這福利彆說放眼望去,就連和他姐住在一起的那隻癩皮狗都羨慕得眼紅的,拿什麼威脅也不能拿這個。

他猛地站起來,不甘的看了他姐一眼,實在不敢不聽話。又看了眼他媽媽,從始至終都表情惴惴也不指望她能接收到自己的信號。

實際上他姐來那一刻他就已經知道事情被他姐察覺了,要麼是他什麼時候露出了端倪,反正重新製定計劃是肯定的。

既然人都在這兒也就不指望能瞞她多久,白言喻離開茶廳琢磨到,還是得想辦法把他姐邊緣化,索性這裡是他的地方,有的是施展手腳的空間,並不像在國內一樣束手束腳。

白言喻離開後廳內便接著陷入了沉默,頗有些尷尬的氛圍縈繞在整個空間中。

江伽輕笑了聲,率先打破了沉默:“之前我媽旅行回來的時候,說是在英國有幸和您見過一麵。”

陶瑜聞言渾身一緊,果然聽這孩子接著道:“當時您好像對於阿喻回國找我這件事,有什麼不讚同的看法?”

陶瑜頓時心虛又難受,忙道:“不不,媽媽隻是覺得他這個時候打亂規劃不好,並不是不滿意你們見麵。你看,暑假或者寒假這麼多時間,非要選擇做交換生還是有點——”

“嗯?這麼多時間?”江伽似笑非笑道:“確實,您不說我都忘了,上次分彆之後差不多中間隔了十來個寒暑假呢。”

“您怎麼沒想起帶他回來看看我?”

陶瑜被這咄咄逼人的話逼得頭都快垂地下了,半點不敢看自己女兒,羞恥又難堪。

她就知道這孩子是怪她的,一輩子沒怎麼受過責難的少/婦眼淚都快出來了。

江伽見差不多了也懂得見好就收,她當然不是來這裡發泄那份憤懣的,那種事和現在阿喻的不明處境相比根本就無所謂。

不過她親媽的個性卻是真的好拿捏,即便憑著以前的印象都能把人逼到牆角,就動機來說,雖然她這麼乾有點不是人,但要讓她媽在短短的照麵後就對她予取予求,利用這一點卻是一條捷徑。

江伽交疊的腿換了個位置,主動轉移話題道:“遲到總比不到好,先不說這個了,說說你們怎麼樣?”

見親媽茫然的看過來,江伽意有所指道:“比如我時長聽到阿喻說家裡不怎麼清淨,您知道那孩子懂事,也不會和盤托出讓人擔心,可做姐姐的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我想您之所以忘了帶阿喻回來見我,也是被彆的事情絆住了?說說,我也想知道。”

梯子已經遞到了腳下,仿佛她對女兒不聞不問一瞬間有了合理的解釋,更兼兒子一貫不怎麼理會她這些焦慮,現在被這麼一問,就像被剪開一條口子一樣,頓時對那事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在親媽帶著個人情緒的敘述中,江伽好歹知道了這個家表麵上的狀況。

阿喻的爸爸出軌,並且和情人有了私生子這件事江伽是知道的,當初她媽回來就告訴過她。那時候阿喻的態度並沒有把這些人放在心上,隻不過是□□之前需要剪除的後顧之憂而已。

在白爸爸依舊認可阿喻為繼承人的前提下,對方手上的資源根本不可能對阿喻造成什麼威脅,江伽不清楚這些大家族之間一旦出現競爭關係,籌碼的劃分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她相信阿喻的素養,而且即便他真的失敗之後一無所有,總之她這個姐姐有的就不會差了他的,因此江伽想得開,也就聽之任之。

但上次在馬場無意聽到她爸的話,才知道對方為了目的恐怕是和魔鬼交易,那麼就不能以常理中的競爭形勢來理解,為了這富可敵國的財富,江伽即便在天真也不敢高估了對方的行事標準。

所以她跟來了,在明白她弟弟不可能帶她回來讓她攪進這趟渾水的前提下悄悄的跟了過來。

她親媽給出的信息和之前了解到的出入不大,唯一的差彆就是隨著阿喻回國,家裡兩個老人膝下空虛之際,那女人不知道怎麼說通白爸爸的,居然已經好幾次帶著人和孩子回來試圖讓爺爺奶奶見見人了。

這做法實在腦殘,在外人看來明晃晃的動搖白言喻繼承人位置的信號,本來白爸爸雖然隻能算守成之君,也不至於這麼分不清輕重。

隻不過在國外長大,沒受過國內家族邏輯熏陶的他,更兼生性豁達浪漫,這種性格注定他不是想法守舊的人,其實他們當初也受惠於這種性格過。

比如陶瑜一個離婚已育的女人,在國內肯定是嫁不進白家這樣的家族的,白爸爸當初卻反而對她的任性浪漫頗為欣賞。

又有那次想帶著江伽一起到英國生活的事,如果是個小氣的,也絕不會對妻子和前夫生的孩子這麼無條件接受。

然而不怎麼在意世俗的人當然也不能指望他能夠被約定成俗的規則束縛多久。

白爸爸認為自己和妻子已經沒有感情了,當然他們這樣的家族不怎麼可能離婚,並且他還得維護自己兒子的立場。但和情人交往卻是光明正大得半點不含糊。

而且他認為情人無欲無求,兩人在一起全然是被互相的吸引力支配,有了孩子後也沒有對現狀表現出什麼不滿。

當然國情不同,也不能以咱們的眼光去分析對方的邏輯。

隻是白爸爸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表達出來的意思就是孩子雖然不受白家蒙蔭,但也理應受到尊重,拉開距離可以,但見自己的血親這是權利。

當然親媽的原話並非如此,這是江伽憑著阿喻那邊給出的信息分析出來自認為還算中肯的情報。

emmmmm

江伽想了很久,覺得還是不要試圖理解人家的腦回路了,這虧得是阿喻對自己的父親了解透徹,甚至他對自己姐姐吐過槽他爸爸平時看起來是個正常人,但有時候總會振振有詞的乾一些讓人如臨大敵的事。

然而他內心真實的想法就跟他自己說的一樣,非要強行解讀的話反而會陷入混亂。

也就她弟弟崩得住,看她親媽都急成什麼樣了?

江伽最後還是沒套出真正的隱患在哪兒,估計她媽被保護得太好,更多的也不知道。

不過好歹也讓她心裡有了些譜,江伽看她親媽情緒激動,少不得得安慰一下。

陶瑜哭過之後痛快了很多,見女兒懂事溫和,也不那麼看著她難受了,褪去了一開始那層愧疚焦慮,這會兒反倒有種親近之心。

江伽:“……”

說實話她沒法理解白爸爸的腦回路,但同樣也不能理解她親媽的,這才過去多久?真的跟個孩子一樣記吃不記打啊。

不過她這輩子也真的跟個小孩兒一樣任性過來的,從來不知道責任感為何,江伽以前還覺得鬱悶,現在覺得跟這樣的人較真才真是傻的。

親媽拉著她的手誇她漂亮,聲音細細柔柔的,江伽隻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好在阿喻這時候回來了,告訴她晚餐準備好了,其實這個時間在英國隻是下午茶時間,但江伽實在餓了。便拉著阿喻一起提前吃了正餐。

“爺爺奶奶已經知道你來了,姐你先吃飯,然後我帶你去房間稍微休息一下,晚餐的時候再帶你正式見他們。”

江伽點點頭,到人家的地界肯定是要拜山頭的,隨即她突然想到:“我這來得也急,不知道這裡的規矩,要不要準備禮物啊?”

白言喻心累道:“你是跟蹤我跟得急?”然後抱怨她:“你居然就這麼一個人偷偷摸摸出國了,那幾個家夥都是白癡嗎?成天和你待在一起都沒發現點什麼?”

江伽看都沒看一巴掌朝他腦袋扇過去:“你還有立場說我啊?咱倆的賬還沒開始清算呢,還有我爸,這事了了你倆誰都跑不了。”

白言喻縮了縮脖子,悶悶的轉移話題道:“禮物倒是不用了,爺爺他們早就聽說過你,一直想見見,沒關係的。”

江伽聞言放寬了心,不放心也沒法子,就算失禮她這會兒也搞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

總不能去人家的花園裡采一束花送給人家?

飯後阿喻帶她去給她安排的房間,江伽如今倒是見過場麵,不會再對奢華的房間有所動容。

可阿喻帶她來的地方又明顯有些不同。

她在裡麵轉了一圈,不管布局還是裝潢都極具針對性,不像一般的客房一樣,顯而易見是專門為女性尤其是年輕女性準備的。

當初她搬到陸家的時候,陸叔叔也專門為她準備的房間,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江伽奇怪道:“你們家有和我們同齡的女性親戚嗎?是不是把人家常住的房間給我了?”

“換一間,我哪裡都行,這樣不好。”

白言喻忙捉住他姐的肩膀,抱著她就雙雙倒在柔軟的床上,腦袋往她脖子裡蹭著撒嬌道:“怎麼會讓你住彆人的房間?這就是你的。”

江伽一驚,就聽她弟弟接著道:“我從來英國開始,住進宅邸那天,就讓爸爸把我房間正對麵的那間也給我了。”

“從那時候我就開始布置,一開始是粉色牆壁,蕾絲窗簾,還有滿屋的玩偶。”

“然後我又想著姐你好像更喜歡冒險有趣,於是就把基調換了,蕾絲和玩偶全都扔掉,換成有趣的遊戲。”

“初中之後我又聽說很多女孩子小時候雖然頑皮,但長大後大多都愛美安靜,於是我又換成了時下最流行的風格,每個季度都往裡麵填充服裝首飾鞋子包包。”

“姐,這個房間在我回國之前,改動過不下一百次,但我現在知道你喜歡什麼了。”

他聲音中帶著笑意,顯而易見的心情雀躍:“每多和你待一天,我就越了解你,終於也打造出了你絕對會喜歡的房間。”

“姐你喜歡嗎?”

江伽的視線在房間內一一掃過,剛剛隻是匆匆一瞟,這會兒看下來,才發現真的每一處都迎合著她的審美。

她眼中閃過一絲動容,緊了緊懷裡腦袋,親了親他細軟的發絲——

“嗯!姐很喜歡。”

白言喻滿足的笑了笑,隨即頗為遺憾的嘟囔道:“雖然迫不及待的想你住進來,可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