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鬱頭腦木木的,聽不懂。
他隻看見錢燦燦朝他走過來。
這個人,明知道可能是陷阱,還是走進來!
沈鬱咬唇睜著眼睛,視線隨著錢燦燦移動。
他看她嗅了嗅茶葉,看她往周圍找了一圈,最後站在他麵前。
錢燦燦朝他伸手,沈鬱眼淚就這麼落下來。
錢燦燦動作一頓,“你哭什麼?我又沒打算欺負你。”
她手拐了個方向,是拎起他的袖筒聞了聞,“我隻是好奇你是怎麼被迷·倒的。”
沈鬱很少離女人這麼近,更是第一次被女人撚著兩根手指拎起袖子,雖然眼淚還在流,但臉卻慢慢紅了。
錢燦燦看著他,慢慢笑了,“你也是有趣。”
一邊陰雨一邊晴。
她撩起衣擺,半蹲下來仰頭看他,是一個沒有危害讓他放心的姿勢,“你是想睡在地上,還是想睡在床上?自己選,我幫你。”
沈鬱猶豫了一瞬,覺得錢燦燦不像是對他做壞事的樣子,更何況她就是要做什麼,自己也阻止不了。
最後隻能頹然放棄,吃力的擠出氣音,“床……”
“嬌氣的小公子。”錢燦燦嘖了一聲,“這時候還想著睡床。”
“……”
這不是你要我選的嗎!
沈鬱想瞪她,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隻得作罷。
沈鬱也是後來才知道錢燦燦為何這般說。
因為她當時怕是猜到了自己睡床會引起麻煩殃及到她,但錢燦燦還是規規矩矩的把他抱起來,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板上。
沈鬱昏睡之前,還想著錢燦燦跟坊間傳聞並不一樣,她才不是不學無術四處廝混的紈絝廢物。
她分明,很好。
沈鬱睡後,錢燦燦聽著外麵的腳步聲,認命的歎息。
麻煩就麻煩了點,讓天下第一公子睡地上被眾人看,總歸不太好。
男子家要臉麵,她又不要。
沈鬱也是一覺睡醒,才知道有人汙蔑錢燦燦意圖奸·汙他。
一邊是手帕交的母親跟手帕交全家的性命,一邊是被汙了清白的錢燦燦。
沈鬱茫然掙紮,再次感覺自己像是被卷在旋渦裡無能無力的那個人。
時清站在營帳外麵說的很對。
他想麵麵兼顧,他想當好人,他怕選擇錯誤失去最好的朋友……
但他卻為了個害他的人,把一個救了他的錢燦燦,推到了刀尖上。
他好像什麼都想做好,但最後什麼都做不好。
沈鬱突然知道這一切該怪誰了。
怪他自己。
因為他,時清屢次被連累,卻選擇救他。
因為他,錢燦燦被錢母當場打了一巴掌,最後也沒說他一句不好。
因為他,菱角跟孫黎黎都被卷進無形的爭鬥中,最後都沒什麼好下場。
沈鬱掐著掌心,說出實話。
心卻像是被壓在重石之下,沒有喘·息換氣的能力。
因為春獵一事,朋友沒了,恩人沒了,父親那點本就稀薄的愛更是沒了。
沈鬱從那起便不再出門,怕自己連累到彆人。
忽然有一日,錢燦燦半夜用石子敲他窗戶。
等沈鬱推窗出來,她站在庭院內的月色下,保持著一定距離,笑著問,“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她不是很好意思。
“看在我上次救了你的份上,你幫我一回唄。”
沈鬱站在窗內,聲音茫然,“我能做什麼?”
其實在看見錢燦燦突然出現在沈府時,沈鬱卻沒大聲呼叫,就表明他在心底就已經選擇相信她幫她。
隻是,他能做的似乎很少。
錢燦燦湊過來,“幫忙拒絕我送你的禮物,告訴你爹你不喜歡我。”
她想用長皇子的勢力,修剪錢家的大樹。
這事錢燦燦本可以不告訴沈鬱,隻需要利用他就可以,但不知道為何,她還是深夜來了一趟。
沈鬱抿唇看她。
錢燦燦對著月色,這才發現短短幾日不見,他好像清瘦了很多。
沈鬱明顯已經躺下了,屋裡小侍睡的正熟,他起來開窗的時候,身上隻批了件大氅,裡麵是雪白的中衣。
清冷的白,在月色下,襯得他越發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
清清瘦瘦,安安靜靜。
隻這麼看著她,像是在看一抹跟他不同的光。
錢燦燦心頭微澀,酸酸的。
她曾經,也這般自我懷疑的看過彆人。
錢燦燦低頭往袖筒裡摸索,最後掏出來一隻鐲子遞給他,“報酬。”
看似是隨手摸出來,其實卻是來之前刻意帶上的。
沈鬱收下了,隻是事後跟父親說時,沒說自己討厭錢燦燦,隻是說她送的禮物過於貴重,不好收下還是退還回去吧。
沈鬱將鐲子戴在手腕上,感受羊脂玉溫潤的材質,感受那抹帶著他體溫的熱意。
今日沈家被圍,進宮的路上,沈鬱右手習慣性的搭在左手腕子上,拇指輕輕摩挲玉鐲。
沈家沒了,長皇子被軟禁,沈鬱從第一公子成為第一笑話。
眾人背地裡笑他退婚,笑他眼高於頂,笑他想攀高枝。
沈鬱住在宮裡,對於所有蜚語全盤接受不去反駁解釋。
他心像是已經死了,沒有波動,沒有情緒。
沈媛判刑被發配邊疆那日,沈鬱去送她。
本是想見最後一麵,見見母親。
誰知她跟拒絕自己上門的父親一樣,瞧見他下馬車,頭都不回的往前走。
沈鬱站在原地,通體冰涼。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就不該活在這個沒人對他有期望的世間。
可能是見他沒有生氣,像是隨著季節慢慢枯死的藤。
皇上跟君後打算給他說門親。
終究是連皇宮都容不下他了。
年底,皇上說已經敲定了人選,今日帶來給他看看。
沈鬱像是隻剩最後一口氣的藤蔓,目光空洞的朝前看,卻瞧見錢燦燦站在皇上旁邊,朝他笑了一下。
她說,“我娶你吧。”
“你這麼嬌氣,以後床都給你睡。”
“我不入仕,不能讓你當大官夫郎,但我經商,能保你一世衣食無憂。”
“我之前不確定,是怕委屈了你。但我覺得,你嫁給旁人會更委屈,還不如跟我。”
“以後,我是你的依靠。”
沈鬱怔在原地,眼淚掉下來。
錢燦燦頓了頓,隨即手忙腳亂的扯著袖筒給他擦,“就、就說你嬌氣,愛哭。”
沈鬱看著她,特彆想反駁。
他其實不愛哭,但對著她總是忍不住。
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慢慢露出光亮,裡麵盛著錢燦燦。
寒冬過去,第二年春天,藤又泛起生機,翠綠鮮活。
因為,他可以依靠在錢燦燦身上。
此生,隨她生,隨她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