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郡君(1 / 2)

才下早朝, 六部人來人往,林家與賈家關係略曉事的都有耳聞,見工部員外郎賈政要找戶部侍郎林海,身上有急差, 不在意的便罷, 但閒些的,無不要打量這郎舅兩人要說什麼。

林如海聽信兒出來, 感受到諸多打探的目光在身邊, 忙請賈政到偏僻處。

賈政也被看得如芒在背, 隨林如海到了戶部一間偏房內。

林如海要找小內侍倒茶來,賈政輕咳一聲,攔住道:“不必了,林大人……如海, 今日我來找你,隻是想問你一句話, 問了就走。”

和往日親密如兄弟的內兄生分成這樣,林如海心裡不好受, 卻未表現出來, 請賈政坐下,仍是先喚內侍拿茶, 問:“不知是何事,特地來問?”

賈政沒好說自家鬨得不像樣,不大自在道:“老太太因想著外甥女兒,前幾日派人去看,外甥女兒卻不在家。元春說外甥女兒們身上有皇家的差事,每日入宮,倒不知是什麼差事?”

他問完又道:“若事關機密, 不說也罷。”

林如海歎了一聲:“確實不能說。”

賈政麵上胡須顫了半晌,起身長歎:“如海,你我兩家何至於此啊!”

他如此,林如海也隻能起身,向含元殿方向抱拳,道:“為人臣子,就當忠君報國,兒女情長,隻能放在後麵了。”

賈政看了林如海半晌,忽然道:“如海,當初甄……”

他才說了幾個字,林如海便止住道:“賈大人。”

當初甄家的事,為什麼沒先透出些風聲?哪怕給甄家留出些時間周旋也好……

賈政的話雖沒出口,林如海已經從他眼神裡看了清楚。

“賈大人,煩請轉告老太君,小女一切都好,等有了空,我再攜小女到貴府上請安。小女身負皇命,乃是機密,上皇和聖上未準許前,我萬不敢說出去,賈大人今後千萬也莫要打聽了。我剛就任不久,戶部諸事還未理清,賈大人既說完了話,我送賈大人出去。賈大人請。”林如海側身請賈政先行。

賈政定定看了林如海兩眼,作揖道:“還是請林大人先行罷。”

林如海道:“賈大人是客,該是您先走。”

兩人謙讓一回,還是賈政先出去,林如海送了他幾步,便住腳看著他行得遠了,心中無限感慨。

他與賈政隻差一歲。當初他和賈敏剛成婚時,覺得這位二內兄甚好,雖在科舉上未有進益便被授了工部主事之職,卻著實是個風流瀟灑,詩酒放誕之人,兩人頗為投緣。

後來大家年歲漸長,都知當家不易。他外調離京之前,賈政已成了個嚴肅性子,在子侄麵前頗有威嚴。

但他從前倒沒有發覺,賈政心裡竟這麼糊塗。

看過棠丫頭給的天書,他已經對賈政真正的性格有所了解。但親身見識過,他才知道原來賈政連聖上為什麼調他為兩淮巡鹽禦史都看不清。

不過,這倒比明知道他不揭出甄家之罪隻能一死,還想讓他送死的好。

賈政已經算寧榮二府最能撐起門麵的老爺,還是這樣,林如海徹底不後悔了。

明日便是休沐,林如海要帶兩個女兒上承恩公府拜望。辦完了事,他早早回家,親自打點車馬禮品,又問女兒:“你兩個明日穿什麼衣裳過去?”

“這幾日太忙了,還沒想呢,新衣裳倒有幾身,我們這就回去翻出來。”林棠拉著林黛玉走了。

對女兒們上彆人家做客要穿什麼衣裳,林如海基本給不出指導意見。再加上前幾日他還說不出來謝家女眷們的出身來曆,這時候他也覺得讓女兒們認一位高門夫人為義母很有必要。

而賈政回家之後,比林如海更愁十倍。

賈母仍病著沒起來,賈政與林如海的談話並不敢告訴賈母。他在書房內把林如海的話翻來覆去的想,忽然渾身一激靈。

這麼些人都打聽不出來,可見是何等的機密!他去打聽也就罷了,家裡還因此事有了流言,若不是老太太雷霆手段發作了亂說話的人,真把家裡這些渾話傳出去,可不是要命的大事!

賈政忙命人喚賈珍賈璉,要再囑咐他們約束家人。

賈珍告病沒來,隻有賈璉來了,賈政也顧不得那許多,沒提今日他找了林如海,隻讓他和王熙鳳寧可再嚴苛些,也彆讓家裡再起流言,又讓賈璉轉告賈珍。

賈璉領了賈政的話,先找王熙鳳,讓王熙鳳告訴尤氏,說:“珍大哥這幾日不見人,我不去觸他的黴頭了,你和大嫂子說罷。”

王熙鳳道:“你們兄弟一向好得一個人似的,現在倒生分了?”

賈璉說:“不是生分,是老太太還病著呢,前幾天珍大哥把人打了攆了五六十個,隻敢悄悄留了幾個得用的沒攆,東府裡都快沒人使了。我一過去,叫珍大哥臊了,更不好。不如等這一陣平安過去了,大家再和從前一樣。”

王熙鳳拿帕子指著賈璉笑道:“二爺真真是心裡有主意。”

賈璉笑道:“家裡如此,也怨不得我心眼兒多些。”

“哎,說到底,鬨了這一場,還是因一個‘林’字。本來咱家和林家就是那樣,這麼一來,更彆提再好了。”屋內除了賈璉平兒外沒彆人,王熙鳳也說出幾句真心話。

賈璉被勾得想起去年春日林如海教導他的事,也說:“若林姑父能常來咱家,不比那先生教得好?”

夫妻兩個互相看著,都等對方再說,可誰也不敢往下說。

過了一會兒,王熙鳳起身說:“我先往老太太那邊去了,等大嫂子晚上來了,我告訴她。家裡這些下人交給二爺了?”

賈璉道:“奶奶去罷。”

王熙鳳帶著平兒走了,賈璉獨個在屋子裡,心思飄到了賈母前幾日說的話上頭。

老太太說“等璉兒當了家,或是琮兒考中了”,老爺太太自然有享福的。可真等他當家襲爵,老爺必是已經……若琮兒這些年發奮考中,彆說中進士,便是能進學,家裡也得捧鳳凰似的捧他。

雖然太太刻薄,琮兒是庶出,對琮兒沒多好,但琮兒還小,才十一歲,從出生就認太太是母親,若老爺走得早,太太一當家,覺得他大了不服管,也和老太太似的偏心琮兒怎麼辦?

太太是老爺續娶的不假,可站了嫡母的名分,便是孝道大過天,再沒老太太壓著,他還真不好明著不尊太太。

賈璉自認比賈赦好得多了,也認為邢夫人連賈母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可他比寶玉琮兒一乾大十來歲,這若是去和他們一起讀書……也太招人的眼了,還不知珍大哥和蓉兒薔兒怎麼笑話他。

他還是丟不起這個人。

賈母床前,王熙鳳悄悄拉尤氏的袖子,兩人出來,王熙鳳給她說了賈政之意。

尤氏歎道:“鳳丫頭,我們那邊什麼光景你也知道。這些話我可不敢和大爺說了,左右經過這一回,已經沒人敢亂傳,我再盯著她們些也罷了。”

王熙鳳說:“哎呦,我的大嫂子,你裡頭的人你能約束,外麵呢?不告訴珍大哥,你家外頭的人可聽你的?”

尤氏被揭了短兒也不惱,隻是歎:“你既知道我什麼樣兒,還說這話做什麼。你們二爺怎麼不去說,讓你和我說?”

王熙鳳也沒言語了。

回身看賈母正睡著,王熙鳳索性拉尤氏在外間坐下,說:“大嫂子,你這個樣兒終究不是長法兒。我這裡有個主意,你要不要聽?”

自秦氏的事後,尤氏就一直在想她如何能過得好些,才剛她趁著是個機會,在王熙鳳麵前示弱,也有借此讓王熙鳳可憐她,出個主意的意思。

王熙鳳這麼說,她便忙道:“鳳丫頭,你說,我聽著。”

王熙鳳給平兒使個眼色,平兒把著門,王熙鳳把賴家的事略透了些:“若賴家下去,嫂子趁機在外麵放上你的人,便有事,你也能早些知道。你同我一起把這事告訴老太太,下人們自然畏懼你。隻是有一點,我也不瞞著你,這事太大了,我自己不敢和老太太說,所以想拉上你。你不願意,就全當沒聽過。你若願意,就要得我一起擔著掛落風險。嫂子想想罷。”

把珍大嫂子也攪進來,趁東府裡現在空虛,她就更好放自己的人進去了。珍大哥有算計她的,就彆怪她報複回去。

內裡賈母咳嗽,王熙鳳忙進去,看尤氏仍在發愣,便把她留在外間,說:“我就和老太太說你累了正睡著,彆現在就露了形兒。”

至賈母麵前,王熙鳳依前言說了,賈母喝了水道:“珍哥兒媳婦這幾日也辛苦了,等她醒了,告訴她我的話,讓她明日不必來。珍兒這王八種子病著,她又不在家,那府裡亂起來怎麼辦?讓她回去看著!”

王熙鳳應下,歎道:“老太太,您快好生養著,彆操這些心了。”

賈母卻要坐起來,思量一回,屏退眾人,問:“前兒秦氏怎麼在你跟前兒說的,你再和我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