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乾淨(1 / 2)

木板被炸成碎片, 紛紛崩落在地上。

林棠緩緩放下舉著新式燧發·槍的手臂,看木屑在初冬的陽光中飛舞,槍·口升起嫋嫋青煙,環繞在她眼前, 倏爾又被北風吹散。

她放下槍, 接過英蓮遞來的熱毛巾擦手,又細細塗了羊油膏子, 說不清現在是什麼心情, 卻笑問:“二姑娘還在屋裡呢?”

英蓮笑道:“二姑娘忙著寫折子, 這好半日了,連茶水都沒叫。”

看林棠顰眉,她忙說:“雪雁一直在二姑娘身邊服侍,隨時給二姑娘叫茶續水, 請二姑娘歇息的。”

林棠道:“她能勸住玉兒就怪了。也不知她是忙什麼,說好了年前能寫出來就行……”

她把槍收在槍套裡, 看夏濃給她遞過來手爐,笑道:“我不用了, 你自己抱著罷。”

夏濃忙說:“這怎麼使得?”

“怎麼使不得?”林棠被丫頭們簇擁著, 往黛玉住的近玉堂走,笑說, “我才活動了半日,一點兒不冷。倒是你,當初真給你起錯名字了。不該叫夏濃,該是叫個‘冬深’,省得你一到冬天就凍得這個樣兒。”

丫頭們都笑了,夏濃紅著臉,把手爐抱得更緊了。

“改明兒這東西好了, 你們人人都要學。再加上堅持和梅師傅習武,慢慢的身體強健,氣血旺盛,冬日就不這麼怕冷了。”林棠說。

夏濃苦了臉,甄英蓮笑道:“這是多大的好事,彆人求都求不來呢,誰家姑娘學讀書,就教丫頭也學讀書,姑娘學習武,還讓丫頭也跟著學習武,現下有了新鮮火·器,也要丫頭們會?還不知足,要抱怨什麼?”

林棠聽了笑道:“罷了,我教你們這些可不是一味‘賢德仁善’,我還要你們有用呢。”

近玉堂內,林黛玉正提著筆寫:“燧石發火比火繩點火更有優勢……不懼風雨天氣吹走打濕火·藥,發射速度與精確度俱提升甚大,具體為……”[注1]

她聽見外間響動,知是林棠進來,並不起身,把最後一句寫完,方放下筆,轉身張口就問:“姐姐試驗完了?都是什麼結果?”

林棠也並不鬨那些虛禮,坐在她身邊,口述:“今日共打四十五槍,所用木板厚半寸者十五個,厚一寸者十五個……”

林黛玉另找一張紙,飛速把林棠所說數據記錄完畢,兩人又確認一遍。

看黛玉小心把記錄了數據的宣紙吹乾墨,放在一邊涼著,省得糊了,林棠心道鋼筆是不用想了,但做出鉛筆還是不難的。隻要能做出可以準確切割鉛筆木條的機器,再找好石墨和黏土的比例,甚至可以量產。

但現在暫時還沒空管這個。

又看一回林黛玉打好的奏折草稿,林棠說:“不知還能再瞞住多久,若照這樣再試幾日,響動瞞不了人,家裡也弄不來再多的火·藥,隻能報上去了。”

林黛玉點頭,把草稿收好,問:“姐姐可想好先交給哪位聖人了?”

林棠:“……沒想好。”

新式燧發槍的威力比現下軍中裝備的火·器並沒有大太多,但射·擊速度和精準度大大提高了,也不再受天氣影響。把它裝備在軍中,可以提高軍隊的戰鬥力,但同時它也比鳥銃的體積小了很多,用於暗殺、刺殺也很方便。

如今上皇年已六十有八,而聖上春秋正盛,正是三十有三,還有數年治國經驗,並非年輕無經驗的皇帝。

若天家父子感情和睦,上皇很該頤養天年,隻在大事上掌舵,其餘朝事全交給今上。但現下林棠從謝皇後的隻言片語裡猜測,今上甚至連翻看請安奏折都需上皇準允了。

幸而謝皇後懷有身孕,又和今上是十餘年的夫妻,今上心內再憋著怒火,也不會向謝皇後發作,反倒是吳貴妃,孫昭容等妃子受了不少冷遇。

今年正月,聖上大封六宮,晉吳妃為吳貴妃,孫貴嬪為孫昭容,又封上皇所賜女官周氏為鳳藻宮尚書,加封正三品昭儀,李氏為正四品貴嬪,馬氏、鄭氏皆為正五品嬪位。

周昭儀出身不過戶部皇商,掛銜從五品員外郎之女,隻因其乃上皇所賜,所以直接被封昭儀,位在已誕下兩位皇子、一位皇女,陪伴聖上八年有餘,生育有功,同是正三品九嬪的孫昭容之上,可見上皇對聖上的逼迫已經到了何等程度。

而聖上逆來順受,不但給周昭儀等皆封高位,還搬出孝道,啟奏太上皇,每月逢二六日期,準妃嬪眷屬入宮看視。

上皇準,又命諸妃嬪家眷,凡家中有重宇彆院,可以駐蹕關防的,俱準其上旨請妃嬪歸家省親。[注2]

此旨一下,朝野內外皆高呼上皇萬歲隆恩。吳貴妃、周昭儀的父親和馬貴嬪的堂伯父,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早已開始動工,建造省親的彆院。

現下這三家的彆院俱已在接受工部驗收,隻等驗收完畢,宮內下旨讓妃嬪出宮省親了。

但林棠私下與父親妹妹議論,從秦皇起到如今一千餘年,從未有宮中妃嬪不論位分,都可以讓家中建造彆院,歸家省親的例子。

一所能讓皇家妃嬪駐蹕的彆院,建造起來至少也要一二十萬兩。現有三家妃嬪家中造省親彆院,各家難免攀比,所需花費就更不知是多少了。

去年國庫共收入了一千五百多萬兩,這三家妃嬪省親,國庫和妃嬪自家至少要花去一百萬,多則兩三百萬,差不多是國朝一年十分之一的收入。

這件事記在史書上,在位的皇帝被世人評價,難免要留下昏君之名。

聖上心中現不知如何恨上皇,上皇對聖上步步緊逼,想必心內也諸多猜疑,所以這新式火·器先交給誰就成了一個大難題。

林家自然是聖上的人,但上皇今年春日將王子騰調回京中,任兵部尚書並入內閣,賈雨村又升了正三品副都禦史,眼見是要把他的舊人和舊人提拔上來的人調任高位,很可能下一步就要打壓聖上提拔上來的人了。

原書直到林黛玉十五六歲,賈迎春都嫁給中山狼了,也沒寫到上皇崩逝。現下黛玉才十二歲,要等上皇駕崩,至少還需四五年。

如果上皇五年內死了還好,那時她二十歲,黛玉十七,這幾年硬是拖著不定親也不是沒可能。就怕上皇還會多活幾年……

林棠讓丫頭們都出去,緊緊關上屋門,從空間裡翻出原書,小聲說:“咱們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地方提了諸如上皇身上不好的話。”

雖然見過林棠這樣憑空拿出東西,但隔了兩年再看見,林黛玉還是驚了一會兒,才忙問:“姐姐許我看了?”

林棠笑道:“我上個月問過爹,說你現下也大了,且離開榮國公府也有將近三年,若有機會,可以給你看。但我先和你說好,咱們現在和這本殘書裡已經完全不一樣,你隻管把它當個故事,看完了就算,可不許當真,知道嗎?”

林黛玉答應了。

林棠還是不大放心,便和她並排坐著,一頁頁的往下翻這本殘書,時刻觀察黛玉的神情,準備一有不對就不許她看了。

“這裡倒和我才到外祖母家裡時一個字也不差。”看完第三章,林黛玉說。

“虧我當年還甚是敬重賈先生。”她看到了第四章,“雖然這些年他又是討好王閣老,又兩麵三刀,想借咱們家攀上謝家,這嘴臉我已經看煩了,可讀完他是如何判英蓮這一案的,還是讓人覺得……”

翻到第五章,林黛玉怔了好一會兒,笑道:“原來沒有姐姐勸著,我竟是這樣的?”

她心情複雜的低歎一聲:“現在想來,外祖母確實疼我,但甚少似姐姐和謝家太太一樣,認真教導我為人處世。迎春姐姐氣弱,探春妹妹好強,惜春妹妹又冷,想來自然是天生人性情不同,但也有無長輩精心教導的緣故。元春姐姐比姐妹們都好,當是前些年外祖母還有精神細細的教導孫女。若那幾年沒有姐姐在身邊,我孤身一個在那裡,那府裡的下人,幾乎人人都趨炎附勢,心口不一,我自然會是這樣。說來寶二哥是會疼女孩子的性子,不似彆人一味的輕賤女子,我與他親近也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