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騎虎(1 / 2)

是否讓尤二姐進門做璉二奶奶, 賈母已和賈赦賈珍賈璉僵持了將近兩個月。

雖說兒女婚事,父母做士,賈赦同意, 邢夫人一向奉承賈赦, 更聽得尤二姐性子和軟,不比王熙鳳厲害,自然也願意。

但賈母畢竟是榮國公夫人, 除她之外, 賈家再無一個能在宮裡說得上話的人,她又是“四王八公”世交都尊敬的長輩, 賈赦等怕把賈母惹急了, 縱讓尤二姐進了門,在各家世交麵前也不認她是當家的奶奶, 因此束手束腳,不敢像賈璉二月私娶尤二姐一樣,直接辦成了事,再知會賈母。

僵持了這麼久,賈璉在家裡沒了祖母疼愛, 也無人似王熙鳳平兒一般, 細心給他打點日常衣食起居。邢夫人無才,縱下了大力氣掌家,榮國公府也比分家之前亂了不少,叫人不來, 要東西也難,讓賈璉心煩。出至尤二姐處,尤三姐又對他更加橫眉冷對,連聲好氣兒都沒了。

他從前喜歡尤二姐和順, 現在每見一回,尤二姐都紅著眼圈兒,哭哭啼啼問他如何是好,時日一長,和順聽話的好處就成了軟弱煩人的壞處,賈璉心裡對尤二姐已是淡了不少。

又因賈政王夫人搬走,賈赦得意住到榮禧堂裡,牢牢攥住了榮國公府的內外賬冊。他隻命邢夫人管著內賬,他親自攥著外賬,出去的每一筆銀錢都要從他眼中過一遍,讓賈璉沒了趁辦事撈錢的機會。

賈璉沒了地方兒攢私房,賈赦因知他從賴家撈了不少好處,還隔三差五從他手裡“借”幾十幾百兩銀子出去,或讓他辦事兒不給錢。

他問,賈赦便說:“這個家以後不是你的?你墊上幾十兩銀子辦事能怎麼?”

若他說著實沒錢了,賈赦便道:“你把賬冊拿來我看看。尤家的姑娘終究要進來,你那房子空著沒用,不如賣了。”

賈璉麵對賈赦著實無法,又不禁懷念起不通俗物的賈政當家時,他哪年沒從府裡攢下幾百上千銀子的私房花用?

不到兩個月,他統共已被賈赦坑騙走了千餘銀錢,手裡就剩幾百兩銀子和房屋東西而已。

手頭的錢少得賈璉發愁。

他再一想,光娶尤二姐一項,他少說也花了一二千銀子。現在因為這事,弄得鳳丫頭帶著他女兒跑了,還被清寧伯聘為女官,顯得他不識好人,白放給了人家,打他的臉,和王家算徹底結了仇。平兒這蹄子也沒良心,跟鳳丫頭走了。以後家裡老爺做士,他再彆想摳出來錢。如此一算,尤二姐不過一個軟弱女子,如何能跟這些比?

賈璉心中更悔當日為色所迷,頭腦一熱,就把尤二姐娶成了二房。若非賈赦賈珍一直鼓著他讓尤二姐進門,他早就撂開手,大不了再給嫁妝發嫁了尤二,一切聽賈母的了。

是以賈母鬆口,說的這番話正撞在賈璉心坎兒上。

這二十來年,賈母對賈璉的疼愛隻比對賈寶玉、賈元春略少些罷了。老祖母看上去老了好幾歲,又這麼灰心的和他說話,賈璉心裡早願意了。

賈母還歎:“我知道你年輕,和饞貓兒似的,看著她生得好些,你就撒不開手。可你想想,我七十歲的人了,要靠兒子孫子養老,也活不了幾年了,為什麼不直接放手不管,隨你們去?我一直攔著不讓她進門兒,實在是她當不得咱們這等人家的正房奶奶。不說彆的,就說逢年過節,親戚們往來,人家媳婦是什麼樣兒,你媳婦是無才無德偷娶來的。我厚著老臉,當不知道人家議論就罷了,可你呢?”

賈璉被說得低了頭。

賈母歎息著把他拉到身旁坐了,說:“我說句你不愛聽的,鳳丫頭在時這家裡是什麼樣兒,你太太管了這家,家裡又是什麼樣兒,你也看見了。以後你襲了爵位,尤家的那個估計還不如你太太呢。你若愛她,咱們家不少這幾兩銀子,接進來養著就罷了。好歹娶個正經姑娘進來,讓家裡像個樣兒,你也愛在家裡呆著不是?”

賈璉心內服氣,低頭道:“老太太說得是,是孫子前些日子氣性上頭,想左了,對不住老太太。老太太既覺得李家姑娘好,那就求老太太去說。我父親母親還有珍大哥那裡,我去說服他們。”

賈母笑笑,說:“若他們還犟,難為你,你隻管來告訴我,我和他們說。”

賈璉忙說:“這些日子已經夠讓老太太操心了,我沒臉再氣您了。請老太太放心,我一定把事兒辦好。”

賈母欣慰道:“家裡幸好還有一個你,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李家的房子是薛家姨太太幫著買的,我明兒求薛家姨太太說媒,你先等著消息罷。”

賈璉聞言更難受了:“都是我不好。家裡鬨了這一場,還讓親戚們都看了笑話,也和親戚們都疏遠了。蟠兄弟上月回來,這都一個月了,我們也沒見一回說幾句話,倒讓老太太為難,去和薛家姨媽搭情。”

賈母笑道:“這有什麼。兒子惹禍,老子擺平。孫子要娶妻,我當祖母的少不得要替你操心。你快去罷,我這就找人寫帖子送到薛家,請姨太太來。”

賈璉忙道:“不用老太太找人,我給您寫。”

賈母便口述讓賈璉寫了帖子,沒說何事,隻說請薛姨媽來。賈璉親自揣了讓人送去薛家,便去找賈赦賈珍,說不娶尤二姐為正房,先娶新妻,再接尤二姐進來的話。

賈赦隻為不喜王熙鳳,且和賈母打擂台才支持尤二姐進門,其實心內也覺得尤二姐有種種不足之處。現賈母鬆口,要給賈璉娶更合適的媳婦,賈赦便以為是賈母服了軟,當然願意。

賈璉又去寧國公府找賈珍。

賈珍聽完,想得比賈赦深些,待要從中作梗,見賈璉已是一副深感賈母之恩狀,李家的姑娘又確實比尤二姐強幾倍。他若壞了賈璉這門親事,將來賈璉後悔起來,再怨上他就不好了。

是以賈珍隻笑道:“兄弟有了彆的士意,我沒什麼說的。可是二姐那裡,恕我無能為力,璉兄弟,你自己去說罷?”

到底曾和尤二姐有真情,又幾次許諾過定會接她進門做正房奶奶,賈璉猶豫了一日,沒敢找尤二姐,尤氏已不顧賈珍的阻攔,乘車找她母親妹妹,把賈璉心意改變的事說了。

“我早勸你彆癡心妄想,彆做夢了,你不聽,還以為你能進得去榮國公府的大門,做正房奶奶。我幾次來,說讓你們和我走,算我欠清寧伯一個大人情,給你們找個婆家,和這一攤子再無乾,你不願意,累得三姐兒也走不了。現在可好了,他要往‘正經人家’去尋新奶奶,看不上你了,你怎麼辦?清寧伯那裡耽擱了兩個月,我沒那麼大的臉,這時候了還去求人家!”尤氏邊哭邊罵尤二姐。

尤老娘不吱聲兒,尤三姐上來想勸,也被尤氏指著說:“還有你!她妄想飛上枝頭做鳳凰,你非要管她做什麼?虧我還以為你是個明白的!你非顧著她,不走,你兩個都陷在這泥坑裡。好歹先走一個,到時候她有了難,你還能拽她!難道你一輩子指望我?彆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以為就你那幾斤幾兩,能幫著她鬥過西府裡老太太?那可是活了六七十年的國公夫人,你算什麼?就算她撞大運真能進去,你隻是小姨子,還想和她一起住進去不成?你當國公府就是這三進的小院子,隨你想住就住,想走就走?”

尤三姐被訓紅了臉,又無言可辯,便倒了碗茶給尤氏,說:“姐姐說累了,先潤潤喉嚨罷。”

尤氏接茶重重放在身旁幾上,起身道:“三姐兒,我告訴你,這是我最後一次勸你。你雖不是我親妹子,我一向疼你,也算對得起你們。你再不聽,我也不管你了。”

她又看在一旁嗚咽的尤二姐,冷笑道:“你彆和我說什麼不信二爺這麼狠心的話。信不信由你,願意做妾做丫頭也由你。我是一向管不了你,現在隻求你彆連累我罷了。”

尤氏上車回府,在二門處被賈珍攔住。

她不待賈珍開口,說:“我知道大爺要怪我多嘴。但請大爺也先聽我說一句。”

賈珍從未見過尤氏這般,一時愣了:“你說。”

尤氏道:“我嫁給大爺到現在十五年了,雖沒有個一兒半女,不曾給賈家綿延後嗣,但自認服侍長輩和大爺儘心儘力,管這一府也是儘我所能。若有不足之處,是我能為不夠,非是不夠用心的緣故。大爺可同意這話?”

賈珍還真不能說出尤氏有什麼不好,便點頭:“奶奶確實把家當得不錯,我也多承奶奶的情兒。”

他預感尤氏接下來的話可能不那麼適合在外頭說,忙道:“奶奶出門一趟也累了,不如到屋裡坐下,喝口茶歇歇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