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斷尾(1 / 2)

滿屋裡的人都被林黛玉這聲冷笑鎮住。

曾因年幼無人撫養,被寄養在榮國公府的體弱表姑娘,現在是陛下親封的清文縣君,太醫院正六品掛名禦醫,女醫院的主事,是戶部侍郎的女兒,清寧伯的妹妹,是承恩公府的義女,皇後娘家的外甥女兒。

是寧榮兩府誰也惹不起的人。

賈赦紫脹著臉停下腳步,看著站在腳踏上比他還高半寸的外甥女兒,想說兩句什麼找一找他舅舅的款兒,又不敢說。

外甥女兒帶來的十二個持刀禁衛雖然換了一批,但這十二個和先頭的十二個同樣嚴肅結壯,自晚飯後三個時辰了,他們仍一動不動的站在堂屋裡。

賈家的人都毫不懷疑,隻要誰的言行稍有冒犯,那些禁衛就會像今天上午對賈赦一樣,毫不留情的把他們推在地上。甚至可能會更不給賈家情麵。

他們可不認為家裡這些平日浪蕩慣了的男仆小廝能攔住禁衛,或許十個也攔不住一個。

再說,這可是天子親兵啊。

臉麵已經撕破,林黛玉沒有再虛偽的和賈赦等人客套,做出一副舅甥情深,共同關心賈母的模樣。

她就站在腳踏上,並不行禮,也不稱呼“舅舅”“表哥”,冷冷說:“老太太好容易醒了,你們彆做張做致,故意吵鬨老太太。天晚了,請太醫進來給老太太診治,這裡有我守著,你們還是自去歇息罷。”

看賈赦賈珍張口欲反駁什麼,林黛玉冷笑:“老太太現在經不得刺激。你們執意留在這兒,若叫老太太有個三長兩短,這謀害國公夫人的罪名,我可替你們擔當不起。”

賈珍忙在後拽賈赦的衣裳,賈璉也低聲求道:“老爺。”他拚命讓賈赦看他,指一指皇宮的方向。

今日家裡這一場鬨,說不定宮裡已經知道了。表妹來得不善,真把表妹惹急,還不知後果會是如何。

賈赦閉眼忍了又忍,到底冷哼一聲,一言不發的甩袖走了。

被禁衛守著枯坐一整日,簡直像坐牢一樣!現在不用在這兒了,他還樂得輕快!

邢夫人連忙跟在他身後,未敢回頭看林黛玉一眼。

賈珍卻還能對林黛玉討好又不失親近的一笑,先推賈璉:“還不把太醫領進來!”又和林黛玉笑道:“今日縣君累一整日了,說到底,是我們自家的事兒勞動了縣君,老太太還未好全,縣君身上還有差事,怎好讓您獨個熬著。我們是不孝子孫,老太太大約也不想見我們了,可我媳婦——”

他輕輕扯著尤氏的袖子,讓她上前,繼續笑道:“素來有幾分穩妥,老太太也算疼她。還有我們家裡兩個妹子都是好的,縣君也是知道的。不如就讓她們在這裡陪侍老太太和縣君,如何?”

林黛玉看著賈珍。

這是寧榮兩府裡能和賈赦並列,最混賬敗家的男子。他沾染兒媳,縱使妻妹破壞離間榮國公府,但他於人情世路上機變,比賈赦還算多些好處。

俗語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身旁的賈迎春還用那樣祈求的眼神看著她,林黛玉移步下了腳踏,把空間留給太醫,走到賈珍麵前。

在這種時候,她忽然想起了林棠。

如果現在是姐姐,姐姐會怎麼做?

“珍大哥……”林黛玉用平和不含怒氣的聲音說,“你說得有理,那就請大嫂子和二姐姐四妹妹也留下罷。”

“至於璉二哥和尤二姐國孝之中懷胎,你們故意氣暈老太太的賬,等老太太好了,咱們再慢慢的算。”她說著威脅的話,嘴角卻慢慢勾起了笑意。

這些人是出了爹和姐姐之外,僅有的與她血脈相連的人。

但他們不配做她的親人。

而她的身份早就比他們高出許多,所以她不用怕他們什麼。就像她今天一直做的一樣。

她隻要保護好值得的人就夠了。

賈珍麵上的笑容一僵。

隨即他說尤氏:“還不快去給禁衛老爺們安排住的地方兒?”

他又勉強撐著和林黛玉一笑,到底沒敢再攀親戚:“那縣君,我也先去了。”

給賈母診治的禦醫是林黛玉請來的,正是和他們一起研製過牛痘的吳禦醫吳大夫。

吳大夫雖入太醫院不久,但他在民間時便是蘇州城內最好的大夫。在太醫院與同僚互通有無兩年,醫術也當得起這“禦醫”兩個字了。

林黛玉尚不知賈母是否想讓榮國公府的事傳出去,那與林家有舊交的吳禦醫就是給賈母治病最好的選擇。

吳禦醫細細給賈母診完脈,問過賈母的情況,來林黛玉麵前回話:“老太太是怒極攻心暈倒,如今雖然醒了,身子已無大礙,可半月之內,不好再受任何刺激,否則恐怕於性命有礙。雖說老太太一向身子不錯,但畢竟也是七十的人了,這人活七十古來稀……”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林黛玉眼眶一陣濕潤,但她忍住了淚意,說:“煩您開兩劑藥,給老太太養一養罷。”

有林黛玉親自和吳禦醫商議藥方,賈璉沒了用武之地。他又想去賈母床前看視,又不敢當著林黛玉的麵湊近賈母,生怕得個沒臉。

林黛玉拿了藥方交給賈迎春,看賈迎春命人去煎藥了,暫時沒空理賈璉,忙來至賈母床邊,看賈母一臉的疲憊虛弱,到底還好好兒的,終於忍不住哽咽:“老太太,今日我越權了,不但擅作主張,還……”

賈母醒了已有一會兒,早把林黛玉和賈赦等的對峙看著眼中。

她心中無比複雜歎息,抬起手,憐愛的摸了摸林黛玉的頭發:“玉兒,你說罷,外祖母不怪你,外祖母還要多謝你,謝你救了我一命。”

林黛玉便一麵拭淚,一麵從她聽得賈母被氣暈開始講起。她臨時把姚曦調過來守好女醫院,因女醫院離不得劉司藥張典藥,便先派人去太醫院請吳禦醫,又點了十二個禁衛過來,一入府,就將賈赦賈珍等人一概轟出賈母臥房——因賈赦過於激動不肯出去,她讓禁衛直接趕走他,還讓他摔倒了——好讓吳禦醫專心診治。

吳禦醫又是開參湯,又是施針,救了賈母一整天,林黛玉就讓禁衛守了賈赦等一整天。中間還再調了十二個禁衛來換崗守著。

“我越俎代庖,不顧長幼尊卑,得罪了大舅舅、大舅母,還有珍大哥和璉二哥。該怎麼著,我自去和他們算。我隻怕因為這事,他們恨我,更恨上您,再尋由頭氣您……”林黛玉隻為賈母擔心。

賈母聽完,並不生氣,反而笑了幾聲,說:“我雖沒養出個好兒子、好孫子,幸而有你娘,還有你和棠丫頭,也不算太不堪了。”

林黛玉忙說:“子孫不肖如何是老太太的錯兒?我多說兩句,便是有您幾分原因,難道便不是外祖父、外太公沒有教好兒子孫子的緣故?外祖父雖然去得早些,那時候大舅舅也是二十來歲人了,外頭大事都能做得了主。他如今這般,隻能說是他自己不向好處走,怎麼怨得老娘?”

賈母搖頭歎道:“你大舅舅一直怨我偏心……我也確實偏心。我近幾年時常想,如果你外祖父才去的時候,我沒讓你二舅舅住到榮禧堂,直接讓你大舅舅當家做主,他手裡有了權,是不是就不會像如今這樣?”

“不是的。”林黛玉說得斬釘截鐵,“如果他早就當了榮國公府的家,他和大舅母隻會讓這府上比現在更讓人糟心。”

賈母笑道:“玉兒,今日多虧你了。雖說活了這些年,早就到了該去見你外祖父的年紀,可……”